提前死亡者纪事_死亡纪事

  他的超脱与冷眼旁观对新文化以来的青年文化,各种犹如服用兴奋剂的狂热、暴力,上一代人与同代人甚至下一代人的欺人与自欺,都是清醒的解毒剂……      “我哥”刁北在五十岁时,认为自己已经死去――不是肉体已经消失,而是精神已经死亡,于是委托刁斗为自己写本传记,但后来,却自己借刁斗的叙述将自己一生写了下来(这么做,小说里刁北说,是为了避免第一人称的滥情),刁斗加了个后记,便是这本《我哥刁北年表》。
  刁斗虽然用了这么一个障眼法,作者还是他自己。将自己设置为一个旁观的叙述者,用一种冷静的眼光审视自己精神上的兄长辈,便审视出来一些惨不忍睹的东西,关乎个人命运,也关乎时代历史。用滥情或感伤主义的眼光去看,“文革”中两次被逮的刁北可以看作是那代人中的先觉者,一般的崇拜者也确乎将他看作异端的英雄,刁斗却用消解的方法,一点点消去神话的光芒,发掘出一个只是不愿意完全按照时代设计好的程式去走、愿意自己琢磨点事的人,身不由己被卷入时代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可能比异端/主流的对立更加惨不忍睹,却更多了些难堪。刁北的个人生活也一团糟,家庭爱情,一事无成,反思热血的青年时代时,刁北说,“也许我不是当亚瑟(《牛虻》中的革命主人公。“文革”前共青团中央曾向青年推荐该书,主人公曾是那一代人的偶像)的料,只能向约翰•克利斯多夫看齐。”叙述者刁斗却注释说:“不论从解放人类的角度讲还是从个人奋斗的角度讲,我哥刁北都不成功,一直没混个人模狗样……”
  刁北命运多舛,即使“文革”结束,也一直未能融入主流,借各种边缘的活儿自食其力,生平从事的最后一桩职业,是替墓园里的死者代拟各种临终遗言――本是一桩冠冕堂皇的合谋欺骗,却使他在知天命之年看清了自己的软弱与自欺。“他说,他只不过是个偏爱思想的读书人,与大部分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一无所长,一事无成,可仅仅因为他的经历中的传奇因素,便被看成另类的英雄。”“是历史的阴差阳错造就了‘这一个’他,他成了他人抗议禁忌其实是屈从禁忌的借口,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似乎是生命的一个彻悟,从此放下多少年的读书思考,闭口不谈天下事,甘愿做个普通人。
  自从90年代初王安忆写《叔叔的故事》,当代小说中再一次出现了对先辈神话的解构,只是刁斗的语调多了些无奈与玩世不恭,没有了王安忆的痛入心肺。也许这相关于刁北一代生命本身的不够沉重,也许相关于刁斗与我们共同生存的当下的时代气氛。然而无论如何,刁北的感悟,尚不足以刺入人心特别深入的地方――这不是说在漫长的五十年中他的人生毫无启发,事实上,他的超脱与冷眼旁观对新文化以来的青年文化,各种犹如服用兴奋剂的狂热、暴力,上一代人与同代人甚至下一代人的欺人与自欺,都是清醒的解毒剂,热爱阅读哲学书籍的刁北是个有“爱智慧者”根器的人,然而,虽然他了悟“零是什么?就是无嘛,即使算有,也似有却无,实无虚有”,却犹如那个粗俗的表达“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所流露的轻浮与不平,他的思想尚未在人类思想的大传统中足够充分地折腾过,他的生命也没有足够深入地历练过,纵然归零,他也未能清楚,虚无也是应当并且可以洗去的东西,心宽体胖之余,他也未必见得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看到生命本来的胜景。不过刁北与大多数人一样没法超越时代文化背景的限制,似也是很自然的事,然而刁斗让刁北在五十岁就宣告退出,似乎还是早了点。
  小说最后附录的刁北“自编”年表,杂乱抄录各种人物临终表现或遗言,似无理,却更为耐人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