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桑塔格]桑塔格

     2004年12月28日,美国一代才女苏珊?桑塔格在曼哈顿与世长辞,享年71岁。全球各大媒体不惜版面,隆重悼念她的离去。她是当代最重要的女性知识分子之一,思想质量和影响力与西蒙?波伏瓦、汉娜?阿伦特并称。她是小说家、随笔家、激情昂扬的批评家、“美国公众的良心”、“大西洋两岸最具智慧的人物”、“我们这个时代最杰出作家之一”、“美国最睿智的女性”……在她生前,她既受到正面的追捧,也受到反面的攻击,但她始终不忘坚持一个知识分子应该坚持的价值观:对普遍正义的信仰,对弱者应该承担的责任,对多元文化的支持,对国际团结的追求。
  苏珊?桑塔格生活简朴。她没有什么奢侈品,没有小汽车和电视机。她留给世人的,除了思想和正义,只有近两万册的私人藏书。
  
  文字生涯
  
  “我不仅仅只是个作家,我主要是个有道德良知的人。”
  苏珊?桑塔格1933年出生于纽约,父母都是在中国做生意的商人。桑塔格五岁丧父,母亲改嫁空军飞行员桑塔格上尉,苏珊随继父姓。她在亚利桑那州的图森市长大,先后就读过加州伯克利大学、芝加哥大学、哈佛大学和牛津大学,学习过哲学、文学和神学。毕业后在多所大学任教,1965年成为专业作家。
  她不喜欢学院对智力的束缚,“决意不以学究的身份来苟且此生”。1959年,她和丈夫离婚后,谢绝了丈夫的赡养费,独自带着七岁的儿子、两只箱子和仅有的70美元来到纽约,在一间狭小的公寓里,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生涯。
  是时代使她从“书虫”变成一个公共知识分子。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到处充满了反叛精神,民权运动、女权运动、性解放等思潮风起云涌,时代在呼唤着英雄的出场。从巴黎归来,受过欧洲新思想熏陶的桑塔格应运而生。这一点,正如美国左派评论家希钦斯所说,“到60年代中期的时候,肯定得有人就美国流行文化的能量和活力说些值得注意的话。”桑塔格自然就成了新文化的代言人。她干预了她的时代,成为美国及欧洲先锋艺术和现代美学的主要倡导者之一。她写了《反对阐释》和《疾病的隐喻》两本书,使其在美国的声誉如日中天。任何讨论当代文化的人都无法绕过她。而且,后一本书还是她被判了“死刑”之后的产物。
  1976年,时年43岁的桑塔格被诊断为乳腺癌,医生的结论是活不了多久。但是不久,人们看到戴着帽子(因为长时间的化疗而脱发)的她又出现在纽约的咖啡馆里,而且还带来了她的那本《疾病的隐喻》。接下来的30多年,她依旧成绩斐然。她的成绩单包括《在美国》、《火山情人》等获得各种国际大奖的文学作品,还包括她让人难忘的一系列社会活动。1989年,她出任国际笔会美国中心的主席,1993年当选为美国艺术和科学研究院的院士。她丰富的社会活动和言论的影响力,让她获得了世界各国人们的尊重。
  
  正义的化身
  
  “真正的知识可以解放人,它使人接触现实,使人看到事实真相,使人接触自己的时代、自己的良知。”
  正义感是桑塔格作为知识分子的重要特征。从60年代起,她就是个坚定的反战分子和人权活动家。1968年,她访问北越,写出了长篇纪实报道《河内之行》,敢于说出“白种人是人类历史的癌症”这样惊世骇俗的话。1982年在纽约,她站在演讲台上毫不客气地指责波兰当局的军事管制行为是“戴着人类面具的法西斯行径”,把那些主导着左派知识界的人气得脸色发紫。
  在拉什迪事件中,桑塔格同样彰显了她精神上的勇气。作家拉什迪因为一本《撒旦诗篇》激怒了穆斯林世界。1989年,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亲自颁布了对他的追杀令。一时间,知识界很多人对拉什迪避之唯恐不及。苏珊?桑塔格当时担任国际笔会中心美国分会的主席,她站出来替拉什迪说话,呼吁人们摒弃唯利是图的态度,表现出“市民的坚韧”。在她的带动下,大家坚定了立场,连锁书店也修正了不再购买和陈放拉什迪小说的决定。现任国际笔会中心主席的拉什迪一直对此难以忘怀,在悼念桑塔格的文章中,他称她为“真正的患难的朋友”。
  桑塔格帮助过的作家又何止拉什迪一人!她先后帮助过的人中有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和达尼洛?基什、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等。美国人有时候免不了会发牢骚,抱怨她胳膊肘往外拐。当小说家阿帕德?根茨当选匈牙利总统后应邀访问白宫时,他要求在他的贵宾名单中列上桑塔格,这件事足见桑塔格在东欧国家的影响。
  桑塔格对社会的介入来自于她的正义感,而正义感是知识分子必备的德行。事实上,不少知识分子是随波逐流的,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苏珊?桑塔格与这些知识分子之间最大的差别即在于,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清醒的、独立的和自由的思考状态和对自己的良知(而不是知识)的听从。
  正是基于这种信念,她游走在世界各地,用言论张扬正义、影响公众。1993年,科索沃战争期间,在南斯拉夫战火纷飞的战场,她导演了萨缪尔?贝克特的名剧《等待戈多》,与被内战所围困的克罗地亚人民一起承受痛苦,一起等待。可以设想,在一个烛火通明的剧场,一个由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和犹太人组成的剧团正在上演经她改编的《等待戈多》,在那个停水断电的城市,这种姿态会给人怎样的鼓舞!
  
  自由的母狮
  
  “如果必须在真相和正义间作选择,那么我就选择真相。”
  承担对弱者的责任,这是苏珊?桑塔格视为己任的事情。既然她的言论能够影响部分公众,她就决不放弃说话的权力。9.11事件爆发之后,她并没有随大流地将矛头指向伊斯兰世界,而是强烈抨击美国政府以及媒体上充斥的反伊斯兰情绪。她甚至为那些劫机者辩护,认为他们“无论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懦夫”,明目张胆地向布什政府提出了挑战。
  她无所顾忌的“反美主义”言论,受到盲目爱国主义者的抨击。《新共和》杂志甚至说:“奥萨马?本?拉登、萨达姆?侯赛因和苏珊?桑塔格,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答案是:他们都期望着美国的毁灭。”然而,桑塔格并没有因此而缄默无言,她继而出版了关于战争暴行的摄影论著《旁观他人之痛苦》,进一步申明了她对美国霸权立场的否定态度。
  人们不会忘记她的言论,人们也乐意将各种殊荣献给她。去年5月,苏珊?桑塔格继伯特兰?罗素、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奥克塔维欧?帕斯、米兰?昆德拉和以赛亚?伯林等作家之后,成为第20位耶路撒冷奖得主。桑塔格做了题为《文字的良心》的演讲,公开谴责以军对巴勒斯坦民众的暴行。观众席上的某些极右人士愤然离场。
  同一时间段,巴格达阿布格莱布监狱传出美军虐待囚犯事件的消息,桑塔格在《纽约时报》上撰文对布什政府的伊拉克战争进行谴责。这时,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多会议都无法出席。他的经纪人也认为“我们快要失去她了”。果然,圣诞节刚结束,就传来了她的死讯。而此前,回应她文章的英国报纸刚刚给她的称号是“自由的母狮”。
  还是在那个位于耶路撒冷的领奖台上,桑塔格说过:“如果必须在真相和正义间作选择,那么我就选择真相。”然而,选择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桑塔格去世后,《纽约时报》为她发了讣告。这是一份奇特的评价清单,却表达了公众对这位积极介入公共生活的女性知识分子的矛盾认识:
  “40年来,公众对桑塔格的读解几度分裂,她被截然不同的词汇描述着:
  引发激烈争议的,虎头蛇尾的;创造性的,无创意的;幼稚天真的,深奥难解的;亲切随和的,冷漠超然的;高人一等的,民粹主义的;清教徒般的,纵情享乐的;真挚诚恳的,矫揉造作的;禁欲主义的,浮华奢侈的;左翼激进的,右翼保守的;深刻的,肤浅的;热情的,冷血的;傲慢专断的,犹豫不决的;明晰的,模糊的;狂热的,理智的;疏远冷淡的,溢于言表的;中肯的,过时的;模棱两可的,坚持不懈的;狂欢的,忧郁的;幽默的,古板的;冷漠的,激情的;刚愎自用的,性情和顺的……但从来没有任何人把她和愚蠢沾边。”
  这就是苏珊?桑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