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饼干
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村小上学。那年冬天寒冷无比,40多岁的母亲由于积劳成疾突然离开了我们。一家人六神无主,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才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大哥和二哥分别返校继续完成学业,6岁的弟弟暂时寄居在山里的舅舅家,我则跟着父亲去了他镇上的单位一起生活。父亲新中国成立初期从部队复员,先在乡政府当文书,后来又去了粮管所,那时在供销社食品加工厂当会计兼仓库保管员。
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把部队里严肃认真、公私分明的作风带到了工作中,他不愿麻烦别人帮我转学,我不得不继续在村小读书。那时我们班有8个同学住校,他们的家在遥远的大山里,所以自带粮食和柴火到学校搭膳。父亲除了给我缴学费外,极少关心我的生活,由于村里离镇上路途较远,我无法赶回镇上吃饭,午饭自然没有着落。那几个同学知道我的情況后都拉我一起去吃中饭,我不忍心吃他们本就不多的口粮和干菜,所以中午放学后我有时会回到村中的家里。可当打开冰冷的锁看见空荡荡的屋子,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光时,我总是禁不住潸然泪下。因此,大多时间我中午会一个人偷偷跑到学校后面生产队的田里,用秋收后的干稻草当床,躺在上面晒太阳,直到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才返回教室。
有天下午放学,寒风呼啸,天还下着小雨,我身着单衣,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又冷又饿地回到镇上父亲的宿舍。父亲的宿舍连着仓库,我放下书包,偷偷地从仓库窗户看了看父亲,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我又瞄了瞄存放在仓库里一堆堆的饼干,不禁咽了一下口水,感觉身上更冷、肚子更饿了。
父亲的同事彭叔叔刚好路过仓库门口,看见我冻得直打哆嗦,便拉我到他们上班烤饼干的炉火前取暖。烤着炉火,我感觉身上不那么冷了。由于没有吃午饭,我饥饿难耐,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炉火旁边。当我醒来时,彭叔叔端着一杯热水递给我,转身跑去喊父亲。我喝了几口热水,看见旁边放着一托盘刚刚出炉的饼干,热气和香气一起扑面而来,真香呀!我实在忍不住了,便趁着没人偷偷拿了一块,迅速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当父亲和彭叔叔赶过来时,我嘴角上还留着饼干渣,父亲看见了,脸唰的一下红了,尴尬地看了看彭叔叔。彭叔叔赶紧说:“孩子都饿晕了,就一块饼干,没事的!”父亲二话不说,把我拉回宿舍,不由分说便打了我一记耳光。压抑了很久的我,放声大哭起来……
直到后来,我才从彭叔叔那里得知:父亲从乡政府文书调到粮管所做会计,再到加工厂做仓库保管员,都是因为他那“死脑筋”。他办事只讲原则,不讲情面,“得罪”了很多人。那时厂里有一些工人会偷偷带一点饼干回家,被父亲知道后还扣过他们的工资。为了不让那些人说闲话,父亲请彭叔叔做证人,补交了五角钱给厂里,作为赔偿被我吃掉的那块饼干的损失。
如今我已工作30年了,每当想起父亲的那记耳光,脸上依然火辣辣的。我非但不会记恨父亲,反而更加敬重父亲的所作所为,是父亲的那记耳光教会了我做人处世的道理,是清廉的家风让我走得更远、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