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犀利哥]绝世邪神纯情犀利哥

  我在海德堡时的邻居是个很妙的老先生:所谓“妙”,是因为他人生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给篱笆上漆;所谓“老”,是因为他的动作非常缓慢,像一只蜗牛在深海里做慢镜头。从我抵达直到离开拢共30天,他那几根可怜的篱笆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
  但这位慢先生说话却很快。有一天早晨,我飞奔着追公车,衣角挂在他的宝贝篱笆上染上一点黑漆,晚上回家没多久,有人敲门,打开门,就看见他捧着自家烤制的面包来和我道歉。他说话时我都快晕倒了,一是惊诧他是怎么爬上我的三楼的,二是非常担心他会突然倒在我面前死过去。但是,我飙汗的速度都赶不上他的德文速度。他说我年轻轻的,怎么和他一样深居简出。他介绍了周边的几处有特色的大城堡小教堂,打折的商店,还有几处可以唱亚式卡拉OK的小酒馆。我跟他说,我既没有信仰、也没有钱和酒量,基本上一无所有。他缓慢地耸耸肩,说那倒是可以去内卡草坪,那里有西蒙。
  可是内卡草坪,不只有西蒙,还有将要升空的热气球、接吻的情侣、吵架的孩子,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烤肉的、喝酒的、划船的、慢跑的,还有一群天体日光浴的放松男女,白花花一大片,搞得我很紧张。穿过天体区,再往深处走,就能看见河岸参天的大树,和树下的长椅,还有长椅上西蒙。
  西蒙的辨识度很高,因为他是一个乞丐,而他在海德堡似乎也很有名。不止因为他是个乞丐,而且因为他人生的主题就是当个乞丐。德国是个高福利国家,社保政策健全,社保机构发达,真的想要饿死,反而比较困难。我在海德堡只见过这一个乞丐,就是西蒙。
  我不敢上去搭讪,只远远看一眼就走了。到学校和教授说起来。教授爽朗地一笑说:哦,你可以和他聊聊的,他人很和气。教授还告诉我,说很多年前,海德堡市政府曾给西蒙分了保障性住房,每月发给他最低保障金,还去劳工部门给他登记备案,帮他找工作安排他面试,同时让他参加技能培训班,甚至还提出,如果他愿意,政府很乐意给他保媒。后来媒体也展开大讨论,从社会福利谈到公共资源分配,从人道主义谈到自由意志――典型的德国风格。
  这个问题到了西蒙那里,倒非常简单。他只说,自己睡觉时不习惯头上有瓦。然后就又跑回去当流浪汉了。海德堡人民最终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是不习惯在房间里睡觉的,确实有那么一些人真觉得,住大屋开好车,烤暖气吹空调,朝九晚五升官发财,不是幸福的标准,甚至是幸福的反面。这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些人,粪土王侯粪土金钱,不是因为嫉妒。男人忠贞,不是因为无能,女人单身,不是因为变态。
  这个故事有个很妙的结尾:有一次诠释学大师伽达默尔来海德堡开讲座,据说前排就坐的不仅有各派哲学大亨,居然也有西蒙,他认真地提了几个有关生存意义的问题,伽达默尔也认真地作答。
  我私下里期待,伽达默尔的答案是“幸福”。但我又很怀疑。在中国,悲惨和幸福这两个形容词,不用比较级,简直没意义。比如“我幸福”和“我比她幸福”,在力度和意义上完全不同。“他很悲惨”和“他比我悲惨”也是同样。任何喜剧离远了看,都是悲剧,一样任何悲剧离远了看,不过只是一场喜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