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事有多难?] 无论有多大有多难的事

     严复在《〈天演论〉译例言》里曾说,“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那么在当代,译事的“难”又在哪儿呢?   
  严复先生有著名的“译事三难”之说,我近年做文字翻译比较多,对现时代的“译匠”事业有一些感受,觉得“难”事过三。
  首先是文体。现时做翻译出版,先得谈国际版权,这是“两千年未见之巨变”。出版社买下国际版权,然后找译者翻译,译者既失主动,就要成为多面手。另一方面,一部作品往往包含多种因素,例如经文、古文、诗、对话等。
  对话之所以难,在我而言,因为是南方人,译对话要“南人北语”。当年傅雷向京师求学的儿子请教北京人的口语,为的是有地道的“京味”。英国作家莱辛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前,花城出版社曾出了她的一个短篇集《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为参评翻译奖,我将书送评论家过目,得回大为诧异的评语:译文中时时见广东话,如何能评奖?――此书译者是香港中文大学的范文美先生。“海味”可,“粤味”尚未可也。我自己文体处理较好的,是小说《阴阳师》的译作。这个短篇集说的是日本平安朝(相当于我国宋代)的故事。出版社请陈平原作序,陈先生摘了作品中的一段译文,谓作者笔下有“六朝风采”。作为译者,与有荣焉。失败的经验是译一本棒球小说。自己不懂也不爱棒球,硬着头皮翻译,交稿之后,译文遭编辑“严谴”。虽然出书了,距今业已多年,一想起这本书还是苦笑。
  
  其次是体力。出版与“流行文化”密不可分。出版者视行情购买版权,总希望译作尽快面世应市。于是,给予译者的时间总是压缩。在基本上没有专职文字翻译者的时代,兼职译者常常加班。在翻译的紧张阶段,译者脸上时时挂着疲劳的痕迹。翻译的累,累积到一定时候会使我寝食不宁。每次冲刺完成译稿的最后阶段,必近于体力耗竭,神情沮丧。
  翻译这一行,还有一些难处。翻译的主力是高校教师,但高校的科研统计中,翻译往往不算成果,不能作晋升职称的材料。这样一来,翻译在高校便不入主流,这就意味着最好的人才不会干翻译。广州某高校曾有翻译的名师坐镇,现在要发挥优良传统――成立翻译专业。但是,调入人才有困难。教师安于工作就有脱离主流的担忧。研究翻译是形而上,从事翻译则属于形而下。
  另外,创作已普行版税制,翻译还是稿费制,翻译图书往往是一次性收益。自从教育产业化以后,对于高校教师来说,翻译的收入与上课相比已没有优势。既没有作为科研的可能,上课又驾轻就熟,辛辛苦苦翻译也就大可不必。
  翻译队伍常见老面孔,其中重要原因是出版社爱找放心的、了解的译者。这样做一来改稿容易,二来可为译作加分,至少不至于减分。以前出版界培养译者的说法,就跟培养作家的旧观念一样,消失在市场经济中。新人得到的机会少,锻炼成长就难。从翻译的长远来看,是有隐忧的吧。
  对于译作的印象,读者总认为译得好,肯定是原作好;译得不好,肯定是译者工夫不到家。不过,现在也开始出现一些说法,认为原作有被过度翻译(超出原作)的可能性(危险性?)。是因为“译匠”的技艺有所提高之后,难免技痒?
  
  翻译一本书,理解和表达的错误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名译者也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匆忙赶译出一本书,当白纸已成黑字,才赫然发现大错或者小错,后悔莫及的例子,我有过一些。我订阅《南方都市报》,爱看乔纳森谈翻译的专栏,又私下庆幸我只是读者,没有被盯上――我的译作还没有入法眼,又或者,可能语种不同。
  创作者会有宣泄的快感,译者则永远诚惶诚恐,亦步亦趋。那么,接译各种书的乐趣何在呢?想来是这样一句话:喜欢文字,执着于文字的表达而已。(林青华,译有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等人作品及梦枕貘《阴阳师》部分)
  (摘自《新周刊》2008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