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读书的往事,大都被岁月之河冲刷得漫漶了,唯独那一张张由家长签字的试卷,似乎还特别清晰。 每次试卷一发下，老师就反复叮嘱，将试卷带回给家长过目，一定要家长签字。第二天上学，再将试卷交到学校老师审查登记，否则就要全校通报批评，作0分处理。这似乎成了学生必须遵守的一条重要校规。
我的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从未遭遇过家长的打骂。每次将试卷送到父亲手上时，父亲就将手边的事情停下来，如果在抽喇叭烟，也要将烟灭掉，认真地看那红笔做过的标记，还一一核对分数,反复一二遍。然后“嗯”的一声，点点头，在试卷的最右下角，十分正楷地写上：已阅，并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折叠好交给我。此时，父亲的脸上泛起点红光，而且有了点笑容，这仿佛是他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刻。
我也注意班上其他同学的家长签字，他们不是在试卷的左上角，就是右上角，有的写得很书法，很时尚。唯独父亲的签字特别，不显眼，又呆板，就像他性格一样胆小和迂腐。当我向父亲提出时，父亲显得很痛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拉我坐到他身边，抚摸着我的手，深情地说：孩呀，你还小，有些情况你不懂啊，生活是很复杂的，社会上的人也是分等级的。你父亲是个最下层的人，他没有能耐为你建造上升的阶梯，心里不好受啊！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下层人也有下层人的优势，他们总是处在人生最低处，吃得苦，耐得劳，有强烈的求知欲和上进心，向上看目标最准，往上走步伐最稳，思想准备充分，就是摔个把跟头也不甚痛；下层人做事很谨慎，不马虎，不草率，一点一横，一撇一捺都认真，这是一种执著。你爷爷在世时经常对我讲故事，说有一个犯人，在执行死刑画押时，还嫌自己名字下那个圆圈画得不圆，一画再画，要抓住最后一次握笔的机会，其实并不可笑，他是在追求一个完美啊。记住，写字如做人哪！
“写字如做人”是父亲一生中最经典，最传统的遗训，也是父亲在那个特殊环境里的生活总结，体现了他的个性修养。至今虽然时过境迁，民风丕变，但我仍然牢牢记在心里，几十年没有忘怀，受益颇深。不管是春风得意也好，抑或是淡泊宁静也罢，我都很注意恭恭敬敬地写字，恭恭敬敬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