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国吃过阿尔萨斯洋葱奶酪薄饼Flammkuchen。饼皮薄得几近透明,上面铺层浓香的鲜奶酪,再撒入大把的火腿丝和新鲜洋葱末,放入炭火中烘烤片刻,用长木锨热气腾腾地出炉。
在它的原产地,法属斯特拉斯堡,我再次一饱口福。咸香的火腿丝在高温下融进香浓的奶酪中,释放出更鲜美的滋味;洋葱也不甘示弱,将所有辛辣化为无与伦比的鲜甜汁液汇入这澎湃的浓香交响乐中。
这妙不可言的舌尖美味中,既带有法兰西的不羁风情,又隐隐闻见德国黑啤的窖香。也许,这就是这座位于德法交界处的法属古城――阿尔萨斯地区首府斯特拉斯堡的真正迷人之处。
肥皂泡火车站,是过去活在现在的胸膛
阿尔萨斯的过往,是一段法兰西与德意志的爱恨交织史。我所关心的,只是和这春末夏初相配的那一段。1770年的这一季,歌德曾在此与著名哲学家、文学评论家赫尔德相遇,写就《五月之歌》和《野玫瑰》。
倘若这些还走不进你的记忆,那《最后一课》中,那个头戴绣边小黑丝帽的韩麦尔先生与小弗朗茨的法语课你一定不会忘记。是的,我就是在满街俏皮的法式小舌音和严谨生硬的德语中走进这座小城的,这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却融洽共生。
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文化纠葛从斯特拉斯堡火车站穹顶月台上就开始发挥。大幅的圆弧形玻璃幕墙仿佛一个巨型肥皂泡,很快就会随风入云。
要走出车站,回望才发现,肥皂泡中还矗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老火车站建筑。雕花石墙、气势恢弘的弧门,全被小心翼翼的包覆于玻璃穹顶下。这结构像极了卢浮宫门前的玻璃金字塔。北岛曾盛赞过布拉格城,“新旧交融得水乳无间;过去活在现在的胸膛,新的长在旧的血肉上。”我把这句借用在它身上。
坐在伊尔河畔的露天咖啡馆,耳畔低语“Bonjour”
穿过火车站门前宽敞的花园广场,前面就是老城区,伊尔河的潺潺水声已清晰可辨。河畔的一座座露天咖啡馆只是几张圆桌、数把木椅,便可汇聚春光无限:Chanel太阳镜、珊瑚色红唇、圆点波尔卡衫裙、水晶瓶里绰约的玫瑰、雕花咖啡杯内顶着蘑菇般肥厚奶泡的卡布基诺……
这边上才是主角,绅士淑女们捧着最新的诗集,无止尽的交谈、纤长的手指、间或抬起头徐徐吐出悠扬云烟。黑领结、白围裙的侍者高举托盘,擦肩而过时,不忘绽放一个迷人的微笑,在你耳畔低语“Bonjour”。
咖啡馆内部更加美轮美奂,古老的雕花橡木墙裙上竖立着巨幅油画、华丽的水晶灯和洛可可式的花果镜框都是寻常景观。一颗颗蓬松诱人的奶油糕点、小巧精致的巧克力球和花花绿绿的马卡龙点心郑重陈列在晶莹的玻璃橱柜内,成为艺术品的一部分。
正待欢呼入座,我却感到一片阴影压来。抬头张望,差点呼出声来:一座哥特式天主教堂突然出现在眼前,百余米高的尖塔直插云霄,要瞻其全貌,头几乎得仰成180度的平角。这就是斯特拉斯堡给歌德和卡内蒂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主座大教堂了吧。
它与著名的巴黎圣母院同期。孚日山的砂岩石料赋予这座建筑与众不同的粉红色泽,时光与战火的剥蚀令其已不复当年的明艳、却越发出落得沉静大气。
此处,不谈纷杂绝美的浮雕外墙,因为有教堂内更加精妙的11米高的天文钟(Astronomical Clock)。它自1547年开始运作,每隔15分钟有孩童、青年、成人及老人代表人生4个阶段的雕像出现,每一整点有死神提着斧出来报时,至今准确无误。
吞下一整座果园的幽香
不忍远行,那些钟声带来的快乐还未尽情享受。近处逡巡,只见教堂脚下不足10米远,有一幢古意盎然的桁架结构房屋,虽历经时光侵蚀,难掩其初时辉煌。
我们在一楼的餐馆外找了一个背倚古屋,面朝大教堂的绝佳位置坐下来。后来才知道,这家名为Maison Kammerzell的餐馆居然是斯特拉斯堡最美的古建筑之一。
难得在这样的角度还品尝到最地道的法式大餐。我在德国的圣诞市场上曾经吃过著名的阿尔萨斯洋葱奶酪薄饼Flammkuchen。如今来到原产地,一定要品尝最地道正宗的阿尔萨斯美味。这种薄饼外形有点类似披萨,但饼皮要薄得多,几近透明,上面铺上层浓香的鲜奶酪,再撒入大把的火腿丝和新鲜洋葱末,放入炭火中烘烤片刻便可用长木锨铲出,用木砧板端出来,热气腾腾地放在客人桌上。
Flammkuchen周围一圈的饼皮被烤的焦香薄脆,咸鲜的火腿丝本是肥瘦掺半,油脂在高温下融入周围香浓的奶酪中,释放出更鲜美的滋味;洋葱也不甘示弱,将所有辛辣成分都化为无与伦比的鲜甜汁液汇入这澎湃的浓香交响乐中。
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肥滑香浓的乳酪、清甜绵软的洋葱、焦香柔韧的火腿丝和湿润鲜嫩的薄饼在口中缠绵汇聚,渐渐融合为质感均匀的整体,温润鲜香的滋味游弋在齿颊间,妙不可言。
倘若你把这当主食,那我还要推荐两道当地最著名的菜:Baeckoffe和Choucroute。前者其实就是德国的“Eintopf(杂烩)”,据说斯特拉斯堡家家都有专门用来炖烤这道菜的特色陶瓮。做这道菜时,先把猪肉、牛肉、羊肉和洋葱、土豆层层铺叠起来,放在一种特制的椭圆形陶瓮中,然后倒入白葡萄酒,撒上胡椒、香叶等调料腌制数个小时使之入味,最后放在炉火中细细炖煮几个钟头直至皮酥肉烂。鲜香肥美的肉汁浸入下层糯软的土豆中,混合白葡萄酒、洋葱和各种调料的滋味,江河汇聚,异香扑鼻。
而Choucroute formidable和德国菜也有着难解之缘,其实就是酸白菜,切成细丝蓬蓬地铺在盘底,上面摆上各式各样的火腿、血肠和熏肉,分量极大。
这两道菜和啤酒都是绝配。我听说在巴黎左岸有一家力普啤酒屋,最早由一对来自阿尔萨斯地区的夫妇经营,供应阿尔萨斯特色菜肴和啤酒。上世纪20年代被盖兹先生买下,成了巴黎艺术家、作家和出版商聚会的地方,后来一些政治家也喜欢去那里宵夜,前总统密特朗就是那里的座上客,时不时会去喝一杯阿尔萨斯的啤酒。眼前金黄色的液体,泛着细密的泡沫,入口香醇。
主餐用毕,甜点间隙侍者还向我们推荐了一种当地特产的Riesling(雷司令),酒一入口,仿佛瞬间吞下一整座花园、一整片果园和满罐的蜜糖。淡金色的琼浆,花香馥郁,细细闻,还有水蜜桃、淡奶油、胡桃的香甜味道和麝香的诱人气息。
水上穿越时光隧道
美酒、美食、美景――这顿午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原计划的下午行程全部取消,改为伊尔河环游。这条水上大道几乎串联起斯特拉斯堡城内所有重要的历史遗迹,有“小法兰西”(La Petite France)之称的老城屋顶窗台上绽放着艳丽的花朵,迎风摇曳。鳞次栉比的旅馆和酒吧处处洋溢着法式文艺片的小清新。
经过一道古老的水闸,即将进入高水位航道,游船停下来等待放水升位。船内的游人四处张望,路人也停下脚步,倚在栏杆上好奇地观察我们。
进入新航道后,两岸的建筑换了风貌:商贾豪宅、中世纪石板小巷、豁然开朗的广场,这些建筑源自不同历史时期,跨越了各个年代的审美取向,像一座精品荟萃的露天建筑博物馆。
出了老城继续往东,斯特拉斯堡大学似乎是连接古今的一道分水岭,迈过去,欧洲议会大厦、人权法院和新会议中心等现代化建筑群汹涌而至。这段行程仿佛最生动的历史胶片,随流水在眼前悠悠划过,构成一道绝妙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