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幻觉,这吓不倒我 南都周刊:《我执》为什么要取用佛教概念? 梁文道:《我执》由五个月的散文体日记构成,写的是一个人陷入深深的“执”的状态,沉迷于爱恋和爱欲不可自拔。任何人对爱情太多沉沦都是我执甚深的表现,他好像是在迷恋一个对象,其实这个对象都是他虚构创造出来的,与其说迷恋一个人,不如说是沉迷一种状态。相信而且紧紧不放,那是我执的极致状态了。这不是勇敢,而是沉沦。在我看来最大的勇敢是洞穿了这一切都是虚幻,叫破执。
南都周刊:《我执》中是你的亲身经历?
梁文道:当然有我的经历,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有这种类似状态。我从小就是一个不容易动感情的人,我对自己永远比较冷淡,喜欢隔一层去看自己和周围的事情。即使是写爱情也是冷静地在分析,这其实是罗兰?巴赫的《恋人絮语》给我的启示,以它为蓝本写类似东西,表面上看是感性的文字,其实是理性的思考笔记,比如说什么是暗恋,什么是单恋,什么是思念,什么是在一起,如何叫在一起,是他们走在一块吗,那我和窦文涛也经常走在一块。不过这些都是命题作文,有人找我写才写,我自己不会主动写的。
南都周刊:《我执》中有一章叫“我的病历”,怎么会有勇气将自己的病历公布出来?
梁文道:其实也不要什么勇气,很多艺术家对自己私人生活都很坦然。而且我不是被人窥探,是主动公布的。这原本是一个1996年时发表的作品,那时我读福柯、桑塔格等作家的书,接触到很多关于疾病的叙述。在香港,病历表是给医生看的,病人和家属都看不到,而且病历用的语言很难懂。我觉得很妙,病明明是我的,偏偏我却不能看病历。医学体制掌握我个人生命,我没有自主权。所以我要通过公开自己的病历,把这段历史的叙事权抢回我手中,而且不是用科学的、冷冰冰的术语去写,而是结合个人遭遇,还原到我生命故事里面,给它意义。
从年少轻狂到雅俗共赏
南都周刊:邓小桦说你年少轻狂在香港是出了名的。
梁文道:她夸张了,主要指的是十七八岁刚出道写评论那会儿,锋芒毕露,喜欢和别人打笔战,有一次写剧评,把香港剧坛的老前辈都骂遍了,比如我现在的好朋友汤祯兆,那时候我就写过东西批评他。然后,我也会去参加示威游行,做很多激进的艺术,做舞台剧。
南都周刊:你说自己曾经以挞伐流行文化为己任,是指的这段时间吗?
梁文道:早期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怎么能看港剧呢?看港剧笑翻,相当于虔诚教徒回家看黄片,应该深刻自咎。后来学习后现代主义,才发现雅俗的界限涉及到权利的界限,俗文化是庶民的反抗,后来又学了很多传播理论,知道一个作品的存在,不同阶层不同人会看到不同的东西,这才渐渐缓释那种正邪两不立、雅俗要分明的心结。
不能把宗教当做心灵上的水疗SPA
南都周刊:后来在你身上还发生了很多转变,比如说,从皈依天主教到现在改信佛教,原因是什么?
梁文道:两者之间不是直接转变的,高中三年级时我就离开天主教了,我那会儿很反叛,对一切充满怀疑,我喜欢哲学,后来我发现我念的哲学让我无法接受天主教的想法,当时觉得上帝存在不存在和我没有关系,所以就放弃了。中间十多年没有宗教信仰。直到两年前,我觉得我欠缺对个人人格的反省,这种反省不仅需要知识上反省,还有意志精神上的修炼。我知道佛学的修行很系统,就去上了一个坐禅的班,后来就很快完全投入并皈依了,觉得是一个很好改造我的方式。
南都周刊:是否如邓小桦在《我执》序言里说的,是因为“在家庭和爱情遇到不可扭曲的挫败”后最终走向宗教的?
梁文道:没有这么夸张,书中是虚构的,我不可能五个月把这些事情都经历一遍。或许有点正确,我确实是表面上看来什么都能做好的人,但这只是表面,实际上我问题很多,生活上、内心里都有太多问题和遗憾、弱点、卑鄙的东西,这些东西一直是我的负担和困扰,修行对我来说很有必要。
南都周刊:大陆也有越来越多的社会精英、知识分子信教。在一个以无神论教育占压倒性位置的土壤里,为什么信教倒渐成趋势?
梁文道:当整全性意识形态的东西破产,很多问题就出来了,中国社会总要一套东西来回答终极问题。以前回答终极问题的东西都被我们枪毙了,包括民族信仰、儒家理论等等,造成了我们所说的信仰缺失,终极关怀的问题在今天没有一个普遍能接受的解决办法,这时候难怪有人跑去信佛。
南都周刊:四川5?12地震,来自佛教界的援助中,台湾的力量很强?
梁文道:这不是佛教本身的问题,而是非政府组织的问题。台湾的公民社会很发达,非政府组织很多,他们佛教发展的轨迹就是变成一种非政府组织。比如,台湾的慈济功德会,它其实并不传教,只做慈善,但是它的出现就代表了佛教,存在的前提就是佛教充分自由地发展,他们能够变成庞大的非政府组织,内地就不可能了,它不会允许佛教发展成为独立于政府之外的庞大组织。而且中国没有公民社会,非政府组织也很少,所以才会出现上面的情况。
南都周刊:这方面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梁文道:第一,不能把宗教当作意识形态工具使用。第二,我们不能把宗教当作心灵上的水疗SPA,今天很多人信仰宗教是为求心灵安定,但是其实佛教是有积极的入世的一面,只是被压抑了, 我们太强调宗教是私人生活心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