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认识他的山西作家感叹,“师东兵究竟通过什么神秘手段,哄骗得这么多高官伺候他?” 9月13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上,年过60的师东兵依然犀利。
面对“虚构认识国家领导人、诈骗8名被告人351万元”的指控,他“情绪高亢、嗓音洪亮”,当庭否认了控罪。在“受害人”作为证人陈述时,师的“态度轻蔑”,甚至着意提高嗓门,傲慢地挖苦道,“那么一个小人……对他们,我是高高在上,冷眼相看”,以至于审判长和公诉人都不得不一再打断他的发言。
在这些被师东兵诈骗的“受害人”中,有国土资源系统的官员,有民航系统的副局长,有商人,最“大牌”的是已经落马的原深圳市市长许宗衡,351万元的诈骗金额中,有214万元都与许有关。
出庭的“受害人”证词一致,他们都表示自己曾经想“通过师东兵的关系获得职务上的升迁,或是得到有利可图的商业项目”。“受害人”均称,在托师东兵“办事”的过程中,师曾经“以买房、差旅费等多种名义”主动向他们要钱,迫于利益,他们付了钱,但是事情却没有办成。一位被师东兵“诈骗”了的官员说,自己先后花了85万元为师购买别墅;另一位受害官员则称自己曾在一家高级饭店为师结了6万多元的账;还有一位商人为了求师东兵办事,直接给了他120万。
这个叫师东兵的“作家”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当庭对“受害人”如此不屑一顾,怎么会有那么多政府官员将大把钞票交给他,希望通过他的“门路”在仕途上顺风顺水?
看上去很有背景
师东兵被大多数人认识,源于2009年的许宗衡案。
2009年6月,时任深圳市委副书记兼市长的许宗衡突然曝出因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调查,就在几天前,他还出席了市政府的一次会议;7月,许被撤销广东省省委委员的职务;8月,中纪委正式立案,此时许已经被撤销了一切领导职务。
短短两个多月,许宗衡从深圳市市长火速沦为阶下囚。与此同时,网络世界里开始出现了一些以“揭露许宗衡的腐败罪行”为主题的文章,作者是一个叫师东兵的“作家”。
根据师东兵在文章中的描述,师和许最初 “打得火热”,是许的“座上宾”。实情怎样,在只有当事人一方说辞的情况下,目前还很难说清。不过在网络上确有两人的合影。师的文章称,直到2006年他第一次入狱,两人才开始“反目成仇”。许宗衡被调查的第二天,师东兵更高调地“站”出来,在网络上连篇累牍地揭发许的种种“恶行”和与自己的纠葛。
在针对许宗衡的一篇“檄文”中他这样写道:2006年9月30日,我被许宗衡陷害入狱五个多月后,在有关领导的关心下取保候审出狱,找到了足以证明我是清白的许多证据,铁的事实证明,我的所谓诈骗案,完全是深圳市市长许宗衡,伙同前公安局局长李锋等人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而且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对我的报复陷害。师东兵称是许宗衡主动与自己接触,许还利用职务之便大收贿赂,自己不愿同流合污,遂被诬陷入狱,是他举报了许。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却主动宣扬自己和深圳的一方大员之间的风风雨雨,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师由此开始被
媒体所关注,他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媒体上。
师东兵是谁?
目前来看,师东兵的身份,确属作家无疑,他出版有一系列“揭露中国政治高层官员内幕”的书籍,比如《文化大革命系列十五本》、《短暂的春秋》、《政坛秘闻录》、《怀仁堂政变》等。这些标题骇人且充满神秘感的“纪实文学”,被他称为是他在文学创作领域的“代表作”。
与其他一些以党史为题材的著作不同,师东兵的书的特点是细节丰富,在描写政治人物时如同作者在现场亲历一般。
初次读到这些东西的人,通常会马上对内容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但师东兵辩说:“有能力见到那些重大历史事件背后的当事人,并且采访过他们,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如此详细的材料。”他曾在书中轻描淡写地叙述着自己会见“国家领导人”的过程:“1988年春天,我两次在朋友的陪同下到中南海附近的一条胡同里,敲开了胡耀邦同志的院门,在他的客厅和胡耀邦同志谈了两次话。”
不管是真是假,在他十余年持续出版类似图书后,有些人不免感觉,或许他真有一些高深莫测的“通天背景”,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多党内高级官员,甚至领袖人物接受他的“访问”?于是,在多年的苦心经营后,师东兵积累下这样一个公开形象:与高官交往甚密,能够接触到党史中的许多隐秘材料,他记录下了这些材料,并且敢于公之于众,与传统的历史真相叫板。
也许正因为此,他开始和一些政府官员扯上了关系。
除此之外,师东兵对外的排场也经常给人非同寻常的印象。他的身边总会跟着一些“警卫员”,并且喊他“首长”。一位在山西与师东兵相识的作家亲口告诉本刊记者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他的一位诗人朋友到外地出差,晚上住在一间高级酒店,突然受到一个彬彬有礼的军人的邀请,说“首长”要见他。这位诗人在当地没有认识的人,纳闷地跟着军人走进一间豪华套房,大吃一惊,里面坐着的那位要接见他的“首长”居然是师东兵,场面甚是威严。
事后他还不禁向这位作家感叹,“师东兵究竟通过什么神秘手段,哄骗得这么多高官伺候他?”
史上最敢说真话的作家?
在师东兵的个人网站最显眼的位置上,有一行大字,“史上最敢说真话的作家”。然而,这位“敢说真话的作家”在“炮轰”完许宗衡、标明自己“与腐败行为斗争的高风亮节”后不久,开始被人披露其文章“造假”。这些批评他的人,正是那些他自称能够经常见到的人。
2009年7月,9位党和国家前领导人的子女,相继向媒体披露他们对师东兵一系列涉及自己父辈的作品的真实性的质疑,否认他们的父辈曾经接受过师的采访。这些质疑他的人中,包括了胡耀邦之子胡德平、汪东兴之女汪延群、纪登奎之子纪坡民和陈伯达之子陈晓农等。
陈伯达之子陈晓农向当时前去采访的媒体表示,自己看过朋友从香港带回来的《政坛秘闻录》复印本后,对里面的内容产生了怀疑:他负责照顾陈伯达,从未见过师东兵造访。汪东兴的女儿汪延群则说,自己的父亲曾询问华国锋是否接受过师东兵的采访,华说根本没见过师本人。“胡耀邦史料信息网”则戏称,“被师东兵诽谤和伤害的成员,可以组成一届中央政治局。”
面对质疑,师东兵始终表现得不屑一顾。他在去年年底接受媒体采访时反问记者说,“把人杀死之后立即报案,和10年后报案能一样吗?杀人报案,现场痕迹很好破案,你不报案。20年后,痕迹都已销毁,办案难度非常大,你报案,是何意思?”
“你叫谁能够给你把证据、痕迹保存得那么真实?现在,不是政治目的是什么,政治目的已经变成行动。”对一些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工作人员提出的质疑,师东兵的反应更为狂妄,称那些人没有资格和他对话,自己见领导不需要经过他们。
文学界和史学界都“抛弃”了他
师东兵的老家在山西省定襄县。早年的师东兵,一直在侯马市文联工作。在侯马文联工作时,师东兵常有机会出现在山西作协。在山西当时的作家圈子里,师东兵不算个人物。一位山西作家向本刊记者回忆当年见到师的印象:“有一次吃早餐,看见他一个人穿着双布鞋,他那时给我的感觉很平和,好像并没有像媒体上说的那样。”他后来偶尔能遇见师东兵,觉得反差特别大。另一位山西作家回忆,师东兵那时已经很会“跑”了。1980年代,师东兵有次想在山西作协属下的刊物上发表一个关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稿子,便找到当时负责的编辑,希望能够发出去。编辑后来拒绝了他。“当时看他的稿子就觉得不沾边,他根本不知道文学刊物要什么稿子,那种稿子一般提前两个月就发了,他当月才来,可能是应景之作吧。”
后来,师渐渐淡出了山西,也没有多少人关注他的消息。1990年代初,他给担任过山西省委书记的王茂林写了传记,山西作家们这才想起有过这么一个人。他们当时的反应是,“王书记怎么让师东兵给他写传记,肯定是会帮倒忙。”
师东兵经常“跑”山西作协时,对那里的作家说过这样的话:“你们谁想当县委书记,就来找我。”那时还没人相信他,但随着他在外面的声望越来越大,真的就有一些人去找他办事。但是,一些和他接触过的山西作家还是很好奇:“他有什么能耐,怎么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据那位接受本刊采访的山西作家说,在山西文学界,大家只是把师当成一个谈资,没人肯定他在文学上有何成就。
鉴于师的文章大多涉及现当代党史领域,本刊记者联系上一位党史界的知名教授,想了解学界对他的看法,话音未落,这位教授便果断否认了有关注过师东兵这个人。另一位曾向媒体发表过类似看法的党史专家也因为种种原因不愿再接受任何采访。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界和史学界都“抛弃”了他。
下个月,“师东兵诈骗案”将继续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