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专业医生,他并没有投入毕生精力去救死扶伤,而是成了安乐死的积极倡导者,在1990至1998年间一共协助130名病人自杀 救人的是医生,杀人的是凶手。这话听起来一点也没错,但美国医生杰克•凯沃尔基安(Jack Kevorkian, 1928?2011)却曾公开在媒体上宣称:“死亡是我的专长。”
杰克是一名专业医生,1952年毕业于密歇根医学院,但他并没有投入毕生精力去救死扶伤,而是成了安乐死的积极倡导者,在1990至1998年间一共协助130名病人自杀。人们因此给他安了一个 “死亡医生”的恐怖头衔。
1990年6月4日,杰克第一次“冒充”死神,用自己设计的自杀机器帮助一位女病人施行了安乐死。几乎在整整21年之后,2011年6月3日,身体虚弱的杰克已经没有能力自己按下死亡的按钮,真正的死神推了他一把:他的肝、肺、肾和心脏都出了毛病,血栓最后夺去了他的生命。
死亡机器和仁慈机器
1928年5月26日,杰克•凯沃尔基安出生于美国密歇根州的城市庞蒂亚克,他的父母都是来自亚美尼亚的移民。他从小便学业优秀,被父母和老师寄予厚望。
从密歇根医学院病理学专业毕业后,杰克便进入底特律医院做住院医师。从还只是一个实习生开始,他便表现出了对死亡的极大兴趣。
他研究病人的角膜在濒死之际的变化,并找到了据此来判断昏迷病人是否死亡的方法。1953年,他作为军医赴朝鲜战场服役15个月。从战场回来之后,他继续挑战医学伦理。1958年,他提议对死刑犯人执行安乐死并移植他们的器官;两年后,他建议对行刑前的囚犯进行医学实验;一年后,他又在杂志发文介绍自己的另一项实验――将死人血液输入活人体。
这些激进的研究让杰克在医学界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他换了多家医院,自己开设的诊所也很快倒闭。
“劣迹斑斑”的他并未就此收手。上世纪80年代,他开始在德国杂志《医学与法律》上发表一系列文章探讨安乐死的伦理问题。1987年,他在底特律的报纸上登出广告,以医学顾问的身份提供“死亡咨询”。这一次,“死亡医生”真正打开了他的大门。
他发明了两个精密的自杀工具,专门用来辅助行动能力有限的病人自行结束生命:一个叫作“Thanatron”,在希腊语中意为“死亡机器”,病人可以通过机械控制将麻醉剂或毒药注射进自己体内,整个机器造价不足30美元,零件都是杰克从旧物市场中买到。另一个叫作“Mercitron”,意思是“仁慈机器”,这个更简单,是一个充满一氧化碳的毒气面具。杰克就是用这两件东西来帮助他的病人得到解脱,但更多的人把它们叫作凶器。
“死亡就好像一个黑暗的洞窟,每个人独自走进这个黑洞时,都会感到害怕。但是如果我在树上绑一根绳子,并且告诉你,不要担心,有我在这儿,你走进去吧,如果有事发生,我会拉住这根绳子,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害怕了。”杰克自己说。
5次被控谋杀
医生是离死亡最近的职业,但杰克的职业生涯却紧紧挨着法庭。
自从为第一位病人――或者说第一位受害者完成了安乐死,他就惹上了官司。1990年6月,波特兰市54岁的家庭主妇珍妮•阿金斯找到了杰克,她一年前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氏症(老年痴呆症),在一次失败的医学实验之后对余生心灰意冷,杰克帮助了她。
他很快被控谋杀,珍妮的私人医生也出庭指证他有罪,他认为病人对治疗此病缺乏耐性,不然她还有多年的健康生活。但这场诉讼在半年之后便被取消,因为当时没有法律明确禁止协助自杀的行为。
杰克先后4次逃脱牢狱之灾,其中3次无罪开释、1次无效审判。他坚称,是病人自己做出了最后自杀的行为,他本人并没有动手杀人。
视他为“凶手”的检察官和保守主义者屡败屡战,尽管没能使他定罪,但在1991年促成密歇根州吊销了他的行医执照。
1998年,他再次协助52岁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患者尤克自杀,并将全程录像送给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节目《60分钟》播放。在节目里,他向名嘴迈克•华莱士重申:“这不是谋杀,我并不在意你们怎么看待它,我自己心里清楚。”录像记录了杰克向尤克反复确认是否同意“自愿选择医疗协助安乐死声明”,并建议患者再考虑一段时间。人们在电视上看到了患者亲自点头、签字,也看到了杰克亲手为患者注射了快速安眠药、肌肉弛缓剂和致命的氯化钾。
这盘“挑衅”的录像很快成了呈堂证供。
在法庭上,杰克又“扮演”了律师,自己为自己辩护。法官在开庭前警告他自我辩护的不利之处:“你知道如果被判一级谋杀或预谋杀人,你将可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吗?”70岁的杰克回答:“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法官大人。”
检方并没有放过这个迟暮的老人,还把他比作一个“在暗夜里带着毒药的职业医疗杀手”。公诉人的恶言并不能治他的罪,但法律和证据可以――录像里清晰地展示了他为病人注射的画面,而在1993年,协助自杀已经被认定非法。
一年后,第五次坐上被告席的杰克被裁定二级谋杀罪名成立,被判10年监禁。
患者尼克的弟弟对判决结果表示遗憾,他说:“这是尼克自己的决定,他不想成为自己身体的囚犯。”他记得尼克在临死前的挣扎,“好像身体被插进插座接通了电源”,“那是药物无法帮助的痛苦,我不想去死,但我也不会像那样活着。”他赞赏杰克医生愿意站出来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不到那一步你永远无法了解。”
他就是一个完美的好莱坞故事
2007年6月,服刑8年的杰克因表现良好获假释出狱,假释的条件是:不得继续协助他人自杀,不得照料62岁以上老人,不得照料残疾人。他还必须每周向假释官报告,以确保自己履行了诺言。
他不再使用那两架死亡机器,并停止提供自杀咨询,但他听取了法官杰西卡的建议,选择了一块新的战场――致力于推动安乐死立法。他四处游说、发表演讲、撰写专栏、参加电视节目。2008年3月,他甚至以独立参选人的身份竞选美国国会议员,获得了8987张选票,占总数的2.6%。
此时,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每况愈下。他说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怕死。
也只有在死亡面前,“死亡医生”才会流露出一丝无奈。在媒体上露面的杰克,常是好战且戏剧化的面目,他曾经戴着三角帽和扑粉假发走入法庭,还把自己比作美国民权运动英雄马丁•路德•金和罗莎•帕克斯。
但人们并不买账。1995年,美国医疗协会称他为“不顾后果的死亡工具”;1996年,在他出席某活动时,华盛顿的抗议者举着牌子:“停止杀人吧!”
《底特律自由报》的一份报告称,被杰克协助自杀的人当中有60%并不是末期病症患者,并认为他的咨询过程过于简单、缺少精神病测验,至少有19位病人在与他会面24小时之内便死亡,有时甚至没有完整的病例,其中3例在验尸报告中并没有明显的生理病症。
律师杰弗里•菲格尔予以回击:协助安乐死的详细规范在1992年的美国医学杂志《司法精神病学》中便已公开出版,之后还曾修改更新,“倒是起诉和迫害一直在打扰我们执行这个标准”。杰克也声称自己拒绝了五分之四的安乐死请求,建议病人接受更多的治疗或检测。
时至今日,美国也只有俄勒冈、华盛顿和蒙大拿3个州承认“医生协助自杀”合法,但仅适用于出现末期症状的病人。杰克依然反对这一前提,“是否末期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末期病人。”他认为应该以病人是否蒙受痛苦为标准。他说:“死亡不是罪过。”
他一生的戏剧性还不止于此。他喜欢巴赫,也自己作曲,曾发表过一张音乐专辑《凯沃尔基安组曲:平静人生》,他还是一个画家,画作中充满了垂死的肉体、扭曲的脸、战争的惨象、骷髅、坠入深渊的人用双手在墙上留下抓痕,让人感到极端的不舒适。
他真是一个完美的好莱坞故事。2010年,以他为原型的电影《你不知道的杰克》上映,阿尔帕西诺凭借此片赢得了金球奖和艾美奖的影帝。4月,杰克还亲自出席了在纽约齐格菲尔德剧院举行的电影首映礼。
这个坚持而偏执的老头,电影称颂了他,法律制裁了他,热泪和臭骂伴随了他一生,而死神慷慨地给了他高寿。
现在他死了,安乐死的话题依然饱受争议,眼下的时代很难为他盖棺定论,这个问题又抛给了后世:救人的是医生,“杀人”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