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绵阳大转移

  唐家山堰塞湖水势汹涌,绵阳紧急撤离20万人,几近“空城”。汶川地震之后,唐家山堰塞湖告急,一旦溃坝,洪水便将咆哮直下,让业已饱受地震重创的灾民再次承受灭顶之灾。   
  5月17日,北川紧急撤离
  2008年5月17日,记者由北川中学出发,再次前往北川县城,北川县城处于一个盆地中,还有约3公里路程。
  天气酷热,大约在当天下午3:30左右,刚走到下北川县城的山坡,几名解放军就把守在要道,禁止所有人再下北川县城,他们通知群众:可能有洪水到来,不但不能进,而且所有滞留北川县城的人员必须撤离。
  记者下到北川县城的请求,同样被拒绝。“你是要采访,还是要命?”一位阻挡记者的解放军焦急地拉开嗓门吼。记者同时被告知,在指挥部所在地,即相对地势较高的北川中学,会比较安全。
  这是个慌乱的下午,尘土飞扬的路上,可能会暴发“洪水”的通知,让人心惶惶,无疑坚定许多人离开北川县城的决心,人们的步调开始变得统一:大批群众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背着身家,开始从北川县城走出来,往高处走;一些透支的妇女与老人,被解放军战士搀扶或背出来;撤出北川县城的救援官兵,排队到驻地紧急消毒。
  武警绵阳市支队一中队队长杨雪春当时刚刚接到紧急命令,正在组织武警官兵迅速集合,在紧张当口,大汗淋漓的杨雪春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称,他们部队在下边的北川县城实施救援的过程中,接到了指挥部通知,北川县城下面所有的救援部队和群众都要迅速撤离,“前段时间,地震造成了山体滑坡,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水库’,又下暴雨,水位蓄高,它自然形成的堤坝,在今天下午3:25好像有部分溃口,有可能给下游造成汛情”。
  这个传说中的危急“水库”,就是目前大名鼎鼎的唐家山堰塞湖。
  5月12日,汶川地震发生,整个川西高原地动山摇,北川县通口镇的农民跑出裂缝密布的房屋时,凄惶满腹,更令他们震惊的是:通口河断流!通口河的上游是湔河,从唐家山下静静淌过,而汶川地震使得千米之高的唐家山山顶滑坡、沙石狂泻,迅速堵塞湔河,形成一个巨大的唐家山堰塞湖。而汶川地震之后,四川北川、青川、德阳等重灾区共形成34个堰塞湖,其中,距北川县城约6公里的唐家山堰塞湖,是北川面积最大、危险最大的一个。
  但5月17日不得不紧急撤退的这个下午,却依然是救援的最关键时刻,死者带来的哀恸与生者给予的希望同时充溢在北川这座忧伤的羌族自治县县城。就在前一天,即5月16日深夜,记者在北川中学目睹,紧急救援工作仍在艰难继续,救援人员用挖掘机挖到了原来的二楼(一二层楼已全部陷入地下),一个弯腰的男孩尸体被发现,先被挖出了背,而后是全身,男孩子趴着,保持要跑的姿势,他穿着宝蓝色T恤,整个背脊佝偻得厉害。空气腐臭,一位消防官兵戴着口罩,很难过地说,今天挖出来的,没有一个活的。也在同一天,记者在充满浓重腐味的北川县城,目睹了两位轻伤的生还者被救援官兵救出:一位是37岁的北川茶厂工作人员尚晓兰(音),她在废墟中度过了黑暗的94小时;另一位是埋在废墟中96小时的北川大酒店油漆工朱定军,他幸运存活,周围的几位工友却全部罹难。
  “所有的部队现在都撤出来了,里面所有的村庄基本都撤离了。如果群众来不及撤退,我们派专门的突击队去抢救群众。埋在北川县城底下的人,现在也没有办法了”,杨雪春无奈地表示。
  这是唐家山堰塞湖留给记者的最初印象,它就像一颗即将爆发的“定时炸弹”:一旦湖水发生险情,北川的所有救援都被紧急叫停,所有人员必须紧急撤离。
  
  危情唐家山
  
  这是最为无奈的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人们不会忘记堰塞湖的惨重教训。
  叠西海子是茂县九寨沟的靓丽风景,但鲜有人清楚,叠西海子是1933年四川北部岷江上游的茂县叠溪城7.5级地震之后留下的堰塞湖,叠西地震让6800人不幸罹难,地震后45天,叠西堰塞湖溃决,泛滥的洪水将沿岸茂县、汶川、灌县(现在的都江堰市)大部分村镇席卷而去,2万余条鲜活的生命葬身于几十米深的水底。
  类似惨重伤亡必须尽可能地避免。北川县隶属绵阳市,悬湖压顶,北川告急,绵阳告急,这一次,中国最顶尖的水利专家与军方专家正集聚唐家山,他们对一幅详细的卫星遥感地图,激烈讨论,与即将到来的汛期争分夺秒,力争将唐家山堰塞湖溃坝可能带来的风险减少到最低。水利部副部长矫勇亲自挂帅,担任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指挥部副总指挥。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由于持续降雨与不断余震,让通往唐家山的道路被严重的山体滑坡阻断,湖水日涨,大型机械设备根本无法送抵唐家山抢险工地。在5月21日,水利部与武警水电部队的专家终于乘坐直升机抵达唐家山堰塞湖,经过艰难攀爬,他们终于丈量出这个惊人庞大的湖:堰体顺河长约803米,横河最大宽约611米,顶部面积约30万平方米。
  目前,从唐家山堰塞湖至绵阳,沿着湔河,共有通口、含增、青莲、九岭、龙门5个镇。如果唐家山发生险情,下游的北川、江油、绵阳、三台、射洪、遂宁等地均受威胁。
  72岁的长江水利委员会设计院总工程师徐麟祥说,如果唐家山堰塞湖发生溃坝,洪水流到绵阳市,最多5小时。
  2008年6月2日傍晚,唐家山堰塞湖抗震救灾指挥部给《新民周刊》记者提供的数据称,截至当日16:00,唐家山堰塞湖日上升水位1.18米,水面距坝顶14.34米。
  水利部总工程师刘宁称,如果蓄满水,唐家山堰塞湖库容量将高达3.2亿立方米,而仅1亿立方米的洪水,足以吞噬一座50万至100万人口的中型城市。
  水利专家认为,当前首选是在唐家山堰塞湖坝体上修建导流明渠。而最新的消息称,唐家山堰塞湖水位高程距离自然泄流高程尚有约3米距离,还不能进行自然泄流。
  绵阳20万人紧急疏散
  5月29日下午3:40,记者赶到绵阳市政府大楼,此时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正在召开唐家山堰塞湖疏散群众工作会议。
  “我们要这次既要往最坏的打算做好准备,我们又要尽量不惊扰群众。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也要确保零死亡,这是唐家山堰塞湖群众避险疏散任务的底线”,绵阳市委书记、该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指挥长谭力撂下重话,嗓音嘶哑。
  在二楼这个由公共空间搭建的一个临时会场中,绵阳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齐齐亮相,谭力之外,还有绵阳市委副书记薛康、常务副市长左代富、副市长林新、人大常委会主任杨步润、市政协主席张世虎、市政法委书记陈友学,绵阳军分区司令员张学东、政委徐文良。台下坐着约200名绵阳市级领导及各县市区负责人,他们签订了疏散撤离工作目标责任书。
  谭力在台上发言,台下渐有人私语。
  “你们把我每一句话听清楚!”身材高大的谭力坐不住了,开始重重地拍桌面,一口川腔很急切,“你们要把人头搞清楚!把路线搞清楚!灾害后的绵阳,现在又面临堰塞湖溃坝的巨大威胁,这是绵阳整个历史上最困难的时候!”
  绵阳市常务副市长左代富放缓语调,开始给干部们做最后动员,“在群众面前,我们是带队伍的人。我们的要求是绝对不能死一个人,这个要求是很高的;不能伤一个人,这个要求更高。请大家多保护一些生命,多保护一些人民的财产。大家万众一心,把这个攻坚战打好,我们只能胜利!”
  根据驻扎在唐家山的水利专家的意见,绵阳正在以三分之一溃坝、二分之一溃坝与全部溃坝的不同情况制订三套紧急疏散方案,三套方案涉及的人口分为20万人、120万人与130万人。目前,绵阳正按照最好目标,即三分之一溃坝,进行抢险努力;并按照最坏可能,即全部溃坝,做撤离预案。
  于绵阳而言,悬湖压城,紧急疏散这根弦一直高度紧绷。就从这天开始,绵阳市主城区开始执行唐家山堰塞湖疏散群众工作三分之一溃坝疏散撤离方案,同时全面做唐家山堰塞湖全溃坝撤离的演练工作,以确保零死亡。
  当天,绵阳市委书记谭力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时强调,一旦唐家山堰塞湖决堤,洪水将淹没绵阳城区的大部分,“绵阳城区要提高水位十几米,而且水是从北川过来的,还有危险”。谭力告诉记者,在2008年5月30日,绵阳开始的三分之一溃坝撤离方案,绝对“不是演习,这20万人是必须撤的!还有100万人的演习,放在后两天”。
  按照紧急撤离方案,绵阳市开始在县、镇、乡、村各级进行撤离宣传,要求落实到人,让每个人都对撤离方案有所了解;同时,还动员了大量解放军战士、武警官兵与公安干警待命,一旦出现险情,将分头入户查找、通知、搜救,力争不漏掉一个。
  在谭力看来,唐家山堰塞湖的抢险工作进展积极,“但我们必须用悲观的态度来避险,这样才能够有保障。对于130万人口的转移,不死一个人就是对我们的最大挑战。我有信心,我们能把这次堰塞湖的转移工作做好,确保不死一个人,争取也不伤一个人。我们每个老百姓都有召集人,所以不会漏掉一个人”。
  并且,洪水警报一旦不消除,“老百姓就回不去,我们有警戒线。现在,老百姓还是理解。我们绵阳从地震的第一天开始,就是稳定的,没有出现过大的混乱”,谭力强调。
  此外,绵阳市政府和当地驻军还准备了冲锋舟待命,在撤离过程中一旦发现掉队群众,将在第一时间进行营救。最长撤离路线不超过2公里,让群众有充分时间撤离到地势较高安置点。撤离过程中一律步行,不允许使用汽车等交通工具,以免造成道路堵塞。每个安置点都准备有帐篷、水、食品等生活必需品,以确保受灾群众度过洪水泛滥的24小时。
  若唐家山堰塞湖全溃,绵阳需撤离130万人,如此大规模的撤离,困难诸多,“这么多人出去,吃、住、行、卫生,怎么解决?走了以后,这座城市空了,谁来管?比如昨天晚上那场雨,大家怎么办?如何做到有序撤离,不伤不亡?这挺不容易的!”5月29日,绵阳市常务副市长左代富告诉《新民周刊》记者,还有一个难题是,“上游的水到底什么时候下来?时间上、规模上难以确定。也许我们撤出去,没有水来;也许水来了,还撤不赢,都存在这些可能。我们是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以确保这次万无一失。我们的目的就是镇定有序,不能慌,现在是冷冷静静思考问题。群众万众一心,非常团结,这就是个力量。”
  从5月29日开始,军队开始为绵阳准备撤离疏散的市民搭建帐篷,“绵阳的20万人是要真正撤到54个撤离点,”正准备去撤离点检查帐篷的左代富说,“我们对从哪撤、到哪去、一共撤多少人,群众撤了后的吃、喝、遮风避雨、卫生问题,都进行了周密考虑。撤离以后,城里面我们要派武警、公安认真守护,我们现在专门研究了一套办法,如果水淹了绵阳,我们要调很多冲锋舟到制高点,咱们也要派人守护空城”。
  连续4日,记者穿行在已经按照三分之一溃坝方案疏散撤离了近20万人的绵阳,这座城市显得很安静,城区绝大部分商铺门户禁闭,稀少的行人穿行在街头,继续他们的生活,镇定自若。原本繁华的中心城区,一家报喜鸟专卖店,一排模特裸露着,这些模特展示的西服已被店主取下,孤零零地直面寂寞的街道。
  一位绵阳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给记者发来短信:“绵阳,一座人均帐篷拥有量全国第一的城市;绵阳,一座家家都有倒立空瓶的城市;绵阳,一座洗澡和入厕都极其迅速的城市;绵阳,一座家里厕所都备有巧克力和矿泉水的城市;绵阳,一座全民热衷练跑步的城市;绵阳,一座头顶悬湖,时刻都在听警报紧急疏散的城市”。
  “这就是绵阳市民生活状态的真实反映”,他说。
  
  富乐山备战72小时
  
  即便按照三分之一溃坝方案,绵阳市游仙区也将大面积被淹没于洪水之中。
  唐家山堰塞湖溃坝方案撤离群众的安置点包括绵阳近郊的山上,诸如富乐山、白云洞、208厂山、园艺山、科学城山、洞天公园等。位于绵阳城东2公里处的富乐山,原名东山,为古“剑门蜀道”一站,如果没有地震与可能随之而来的唐家山堰塞湖洪水,此地应当是岁月静好,“芙蓉溪渡古代,富乐山径幽”。
  目前,富乐山成为绵阳市游仙区避险疏散群众的主要安置地,安置人员达3万多人。这里俨然成为一个露营地,目光所及处,皆有各色帐篷与飞扬的彩条编织布,为避可能到来的唐家山堰塞湖溃坝,人们拖家带口地在山上开始了非常时期的特殊生活。
  2008年5月30日,早晨9点,尽管乘客少得出奇,从长青路开到富乐山国际酒店的12路公交车仍在延续往日路线。随着夏季到来,位于富乐山脚的芙蓉江露出沙石密布的江底,倘若仅见瘦削的江水,不会联想到可能会从上游奔流而来的湍急洪水。
  这一天,忙碌的工人们陆续装沙袋,他们将沙袋抛到因地震而开裂的江堤上以防汛,另一些工人在仔细地用沥青修补江堤上方爆裂的路面。“地震把很多江堤都震裂了,政府安排我们运沙子补江堤,今天我们50多个人往江堤上丢了2000个沙袋,明后天还有一两百人随时待命”,脸色黝黑的运沙司机周祈福(音)说。
  许多绵阳市民的主动迁徙到绵阳城郊的丛山中。汶川地震之后,家住游仙区的成绵路小学老师郭小莉就带着母亲李菊芳与年仅1岁的幼女张梦?住在富乐山的一处走廊中,“孩子的1岁生日就是在山上过的,现在我们最担心的就是洪水”,郭小莉感叹。
  她们所在的这处走廊一共住了8户人家,共30多人,大家因躲地震与洪水相识,组成一个临时大家庭。5月29日的一场雨,将他们的棉被都打湿了,天气放晴后,这些棉被像万国旗帜一样,迎风招展。
  9块砖头架起来,就是一个简易炉灶,他们从山上捡柴,炒菜做饭。如果洪水不来,他们还可以偶尔回趟家,补充给养,做顿饭带上山。5月31日上午,郭小莉和母亲李菊芳回家拿了两筒面、盐、一个盆,“如果水下来,等把毒消了,我们才回去。先逃命再说,其他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李菊芳说。
  这个临时大家庭中,11岁的董倩倩和她7岁的表妹阳依芮在做作业,10岁的龚一桓跑跑跳跳,他们分别所在的先锋路小学、绵阳实验小学与成绵路小学,均因地震与可能到来的洪水而停课。“小区里面贴了好多关于洪水的事情,上面写着,洪水来了,要拉警报,等待信号弹,就往山上跑。现在我在山上,就不用跑了”,龚一桓说,表情轻松。龚一桓的爷爷,67岁的龚士孝已经带好了方便面、饼干、水,买了一袋米,老人准备“等洪水发完了再回去”。
  “如果洪水不来,就好了”,董倩倩说。
  “要来,挡也挡不住”,龚一桓反驳。
  “我们家有两个游泳圈,如果洪水真的来了,我给你一个,让你逃跑”,董倩倩转头对瘦小的阳依芮说。阳依芮点点头,尽管穿着长袖衣服,她脸上仍有红包,蚊子叮的。
  中午,阳朝全骑着一辆自行车,到山上来看女儿阳依芮,阳朝全在绵阳市政法委工作,目前协助北川县擂鼓镇的灾民返乡生产自救,两天回来看女儿一次。
  一排整齐的军车就停在富乐山脚,军方的直升机在头顶轰鸣,忙碌地运送人员和救灾物资。一切都在暗示,这座安静的山脉目前处于从未有过的与洪水搏斗的紧张备战状态。
  因唐家山堰塞湖告急,解放军驻滇某部共有2000多人紧急抵达绵阳。75分队的官兵负责富乐山这片的群众疏散应急工作。一些士兵正在忙碌地将刚刚从火车站运来的84A型班用寒区军用帐篷搬到山上的空地,准备搭建新帐篷。
  
  富乐山上随处可见解放军战士搭建迷彩色的军用帐篷,荒草与雏菊在其间顽强生长。一位正在休憩的解放军驻滇某部士兵告诉记者,从5月29日下午开始,他们已经在疏散地域搭建了约1000顶帐篷。“我们是通宵达旦地搭建帐篷!火车站分配给我们多少,我们就要搭建多少”,75分队教导员赵一江的眼睛布满血丝,他很焦急地说,帐篷仍然不够,还要陆续搭建。
  中午12点,游仙区妇幼保健院的工作人员将诊断床和饮用水抬进了设在一个军用帐篷中的医疗救助点,“这几天我们对孕妇、产妇都是上门服务,她们全部在山上,我们现在就要到对面的山上去问诊”,一名医生感慨,非常时期,没有办法。该院陈院长解释,现在绵阳近郊的山上的疏散处均设立了医疗救助点,每个医疗救助点均有十几名医生。
  中午过后,一些紧急疏散的绵阳市民开始用各种方式“挺进”富乐山,一名年轻的女孩带着一只皮箱里,乘坐人力三轮车赶来,准备上山。
  富乐街道李杜祠社区居民曾元琼扛着一捆竹竿上山,这些竹竿是搭建帐篷必不可少的材料。曾元琼在富乐街道办事处的家属院收发室当班,前一天晚上,曾元琼用一块彩条编织布“圈地”,又背了一张折叠床上山,放下竹竿,她就往回走,“整个家属院都空了,只剩我一个人,虽然居民们应该带走了贵重物品,但院子还是需要守护”,她准备今天晚上继续开工,给自己搭一个简易帐篷。
  下午4:30,泸州民兵应急营叙永分队民兵徐小刚和他14个兄弟列队,急急下山,他们刚刚搬完一批救灾帐篷。一个穿蓝色运动衫的男人吃力地推着一辆三轮车要上山,水桶、被子、木板、凳子、帐篷挤满了这辆不大的三轮车,徐小刚的两位队友跑过去帮他推车。
  在位于富乐山脚的唐家山堰塞湖游仙区富乐街道撤离疏散指挥部门口,泸州民兵应急营六连连长刘斌顶着一脸15天没刮的络腮胡,一只收音机寸步不离手,随时收听前方发来的关于唐家山堰塞湖的消息,“我们是负责搜中救不愿意走的和走不了的市民,但看来很多市民都是自己主动转移的”。
  泸州民兵应急营六连一共有139人,负责富乐山的群众疏散工作,这只民兵队伍在5月15日到达北川中学帮助搬运罹难学生遗体,5月22日抵达安县,“鞋子平均都磨烂了两双以上”,六连指导员赵帮虎说。5月27日晚间,他们接到唐家山堰塞湖告急要求疏散绵阳市民的命令,于次日将营地驻扎在绵阳市郊园艺山上,5月30日上午,他们都在绵阳火车站搬运救灾物资。
  “拉响警报以后,我们就要到绵阳城里,理论上被洪水淹没的地方,我们都要去看看,是否还有人没出来。灾区就是战场,时间就是生命”,赵帮虎说。
  这天下午,绵阳市公安分局游仙分局警察文德瑜和他的同事签订了一份唐家山堰塞湖疏散撤离工作目标责任书,这份责任书认定的内容包括,“确保包干片区内人员零伤亡,力争零受伤,否则,将追究片区包干领导责任;人员疏散后负责疏散区和安置点责任区内不发生严重刑事案件,火灾等安全事故”。
  签了字以后,文德瑜的老婆给他打手机,问他,晚上回不回家?他答,不回了,你回娘家吧。挂了手机,他跟记者开玩笑说,现在是没睡过一个好觉,连老婆都顾不了了。
  游仙公安分局在富乐山建了一个帐篷警务室,里面只铺了几块棕垫。老百姓都带着身家上了山,文德瑜和他的兄弟们的任务繁重起来,他们要不断巡逻,维持治安,在帐篷警务室偶尔休息时,被子没有,热水也没有,方便面只能用矿泉水泡。
  一名神态焦虑的中年妇人跟文德瑜聊天,她花170元买了17米彩条编织布,搭了个简易帐篷,“现在保命要紧,我也是难民了!”妇人看来家境尚可,手指一掰,列举,“怎么一下发生这么多事,都在我们面前?床、沙发、柜柜……啥都没有了!”顿了一下道,“只剩一张工资卡”。
  “可不是?这次地震,北川太惨了,我们根本不相信那是事实,活鲜鲜的生命,一下就没有了”,文德瑜答。
  此次疏散,文德瑜的儿子文钊在东津路派出所负责沈家坝社区搜寻工作。文钊的3名四川泸州高等警官学校的同学在北川当警察,因汶川地震全部罹难。文德瑜对地震感同身受,“在自然灾害的面前,生命是平等的,不分职业”。
  目前,有30名特警要调配到游仙分局执行紧急任务,他们之前一直在重灾区北川参与救援,游仙分局开会时,局长在会上放话:这些小伙子太辛苦了!地震发生后他们接到紧急任务,半小时后就出发去北川了,内裤都没来得及准备,我们得给他们买内裤。
  晚间富乐山,天欣超市临时售货点的灯火在黑暗的山头引人注目,该店接线板上密集地插满了附近帐篷居民的各种充电器,“我们尽量为附近居民提供一些帮助,但我们急需政府尽快供电”,天欣超市经理张爱萍说,他们把超市的发电机运到山上,一晚要用掉80元的汽油,他们给居委会打电话要求供电,无果。天欣超市的食品都堆在简易帐篷里,5月27日,绵阳市政府开了疏散撤离动员会以后,当天下午他们就把天欣超市搬到富乐山,货品维持原价,“这段时间,我们的矿泉水不够卖,也进不到货,库存矿泉水不到10件,现在每人只能限量买10瓶。如果洪水来了,我们肯定只能卖现有货品,多半没人送货了”。
  晚上10点,游仙区富乐街道撤离疏散指挥部中,灯火通明。这个指挥部里安装了一架专线
  电话,24小时有人值班,倘若唐家山堰塞湖发生险情,指挥部能第一时间知晓。
  物资收发组的雷组长刚给两位疏散到山上的饥饿孕妇发放了萨其马和两瓶矿泉水,平均每天只能休息2小时的他熬得双眼通红,“昨天晚上我们从火车站下了800顶帐篷,身上都是湿的”。目前要求对群众的疏散工作落实到人头,雷组长和5个机关干部、3个社区干部、29个小区负责人共同承担李杜祠社区一环路以内的29个小区7000多人的疏散撤离任务,“他们中间的90%以上都很配合”。
  记者也遇到几个自称家中是危房、没有收入、无法搭建简易帐篷的中年绵阳市民,他们认为政府应当马上给他们发放免费食物并提供帐篷。
  富乐街道党政办公室一位蒲姓副主任忧虑地说,“现在最匮乏的还是食品,目前运到富乐辖区的食品,只够辖区内的老弱病残吃一天,还不能发给所有的人”。
  直至5月31日下午,富乐山脚的正钟副食店仍然营业,为行人提供矿泉水、饼干等必需品。“一旦垮堤,洪水能够把这里的电线杆都淹没,店里的东西也没有了。现在能多卖点是一点。这是天灾,没办法!”钟老板一家四口打算等警报拉响,就背着水和食物上山,“只要爬上山,就不怕了”,他指了指对面郁郁葱葱的富乐山。
  
  北川,仍有希望
  
  北川县擂鼓镇是距离唐家山堰塞湖最近的城镇,整个擂鼓镇几成废墟一片,几乎找不出一幢完整的楼房,常可以看见,半边楼倒塌,尚有几缕钢筋勉强维系。人们在自家的废墟中将把衣服和被子挖出来,灰头土脸。
  在位于擂鼓坪的北川县抗震救灾难指挥部的白色帐篷中,北川县县委书记宋明忙个不停,神情疲惫,他告诉《新民周刊》记者,因为唐家山堰塞湖告急,距离其最近的北川县需要转移疏散4个乡、17个村约9000多名群众,“所有老百姓都已经疏散上高地了,现在是如何巩固的问题”。
  5月30日,宋明去检查群众疏散撤离情况,他发现,有些老百姓放心不下自家的油菜、小麦、猪等,会跑回去看看,还有些人要去看望在其他安置点的亲人。
  “在曲山镇,对集中安置区的老百姓,我们设了警戒线,老百姓如果要下去,就要报告,这样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我们便于采取措施。比如,现在曲山镇城区肯定没人了,但还有极个别从山上下来的人,现在我们的军警用两个高倍望远镜盯住,他一旦下来,就马上遣返”,宋明解释,斩钉截铁。
  作为在汶川地震中受损最为惨烈、遇难人数最多的一个县,北川县县委书记宋明对地震、洪水这些自然灾害感触极深,地震监测仪器就设在北川县委,事先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对一些具有潜在威胁的自然灾害,我们应该怎样去对待?比如北川县城,处在一个地质断裂带上,四周的山有滑坡的潜在危险,但这么大一个县城,要搬一个地方,确实觉得力不从心,很不容易决定”,宋明感喟。
  宋明认为,从长远来看,除了被地震彻底摧毁的北川县城之外,地震所造成的自然景观唐家山堰塞湖也应成为未来地震博物馆的一部分,“人类现在还没有完全认识自然规律,人类要用科学态度去对待自然,不然它会对人类造成很大危害。防范灾害、认识灾害,在我们人类生存中是一个首要问题,这应该比我们的发展、建设更重要”。
  擂鼓镇的天空,不间断地有轰鸣的直升机经过,世界最大的直升机俄罗斯米-26重型运输直升机用钢缆吊着各种重型挖掘机械,从擂鼓镇出发,一次次飞向大山背后的唐家山堰塞湖顶。住在安置点的帐篷里的人们已习惯了这个橙色的大家伙。
  在擂鼓镇,一些白色简易房正在搭建;在安县永安镇,可以看见返乡灾民在勤劳地插秧,秧田不远,是成排帐篷。虽有余震,也有可能泛滥的洪水,人们仍然在努力。一切似乎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