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寿龙: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继续讨论抑或告别争论?

  

  2000年,不知道是世纪末年,还是新世纪的起始年,但不管如何,大家都会认为,这是中国学术争论发展的重要一年。年初有孙张学案,然后是网上逐渐发展起来的《读书》学制争论和长江读书奖事件讨论,就在中华读书网开始打住长江读书奖讨论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无心杀手旷新年:《答秦晖先生》。

  这些事件,都被人们称作学术讨论,或者叫做学术批评,但是从这些批评中,人们只能在部分学者的讨论文章中感觉到有一些态度平和、富有建设性的学术批评和回应,而其中有一些则远远超出了学术讨论的范围。其中无心杀手旷新年的《答秦晖先生》一文,更是其中的经典作品。这类文章的特色是:

  以人为中心,不仅突出自己,经常表白自己,而且还突出对手,把学术与学者的人事联系在一起。比如,把长江读书奖事件的讨论,定位为学者的个人恩怨之争。把学术批评当作是泼脏水。因学术观点不同而对特定的学者表明自己强烈的爱憎观,如特爱鲁讯而憎恶胡适,特爱汪晖而特憎恶秦晖。

  批评的方式五花八门,既针对学者的文本,但更针对对学者的评价:一般来说,先把要批评的学者抬得高高的,然后又重重摔下。反过来,则把自己贬得低低的,然后高高抬起。

  制造或者混淆事实,或真或假,假假真真,真假难辨,把自己的臆测当作事实。如认定某些学者垄断了舆论工具;
不敢正视某个学者的学术。把自由主义者产权明确的学术观点,与现实生活中的"化公为私"的问题混为一谈。

  批评文章充满大量的富有感情色彩的修饰词:冥玩不灵的心,笨拙、羞怯的人,耻辱印记,义正辞严、一本正经地教导,满腔悲愤地控诉并且居高临下地教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真应该佩服你的聪明,吓唬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雄文中声色俱厉地谴责等。

  ……

  人们阅读了这样的学术批评会怎么想呢?网上的评论可以说是各种各样的,有人说这是学者之间的"狗咬狗",有人说骂术高超,当然许多学者则认为,这样的评论,不是学术评论。那么,学术批评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这可能又是一个具有多种多样答案的问题。在笔者看来,如果要着眼于学术的整体的发展,着眼于论战双方的学术的发展,批评应该是怎样的呢?参考上文总结的批评文章的特色,大概可以给出如下若干标准:

  学术评论不应该以人为中心,而应该以学术为话题:以某个作者的学术文本为基础,学术文本可以是公开的出版物,如著作和论文,现在还包括在网络上公开发布的作品,也可以是内部讨论稿,如工作论文等。一般的评论,可以在一般阅读的基础上进行,但是严肃的评论,应该在认真严肃的阅读和理解上进行。评论者要注意自己评论的学术出发点,其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学术进步、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还是为了被评论者的学术研究进一步的提高。如果是前者,则主要着眼于反思自己的学术研究,如果着眼于后者,则在评论的基础上,可以建议被评论者在什么地方需要进一步完善。

  学术评论不应该过多地渲染对学者本人的评价,把被评论者看作是大思想家,然后抓住或者夸大某个"把柄",以此否定该学者的全部学术努力,这样的做法,无助于学术的进步。因为个别的把柄,并不能否定某个学者的全部努力。而把自己看得很"低",假装虚心,然后循序渐进,对于一些著名学者的学术成果进行"揭丑闻式"的挖苦,然后显得自己比著名学者还高明,这样做也无助于提高自己的学术地位。学术成果的取得,靠的并不是如何通过投机取巧的方式否定著名学者,靠的是自己私下的日积月累的苦功夫。而争论或者讨论,仅仅是有利于讨论者提高学术水平的一种手段而已。

  学术评论,应该注意分析的准确性,要有准确的可靠的证据,而尽可能排除不确切的资料。比如,不能把注明不能引用的东西当作批评的文本资料,不能把私下的信件当作公开的出版物来引用。不能把学者的观点与现实的问题混淆在一起。不能把自己所猜测的东西当作评论的对象等。

  学术评论,应该注意语言的选择。人类文明的重大成就是语言的发达。要表达某个特定的观点或者思想,可以运用许多不同的语言,有些语言有敌对的效果,专门用于斗争;
有些语言有友好的效果,专门用于友好交往;
有些语言有讨论的效果,可以专门用于学术讨论;
有些语言有喜剧或幽默的效果,专门用于逗乐。学术批评,更多的应该选择用学术语言,并从学术的角度来探讨问题。

  针对旷新年的挑战,秦晖、徐友渔、朱学勤等最近都给予了一些回应。在我看来,这些回应是符合学术批评路子的。徐友渔最近就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争论写了一些评论文章。这些评论针对的都是新左派的学术文本、没有以人为中心、十分注意分析的准确性,选择的语言也是学术语言,并且还认为自己可能也有不足的地方,敬请新左派的学者给予认真的回应。他们没有把对方看得很高,然后重重摔下;
更没有把自己表白得很低,然后高高抬起。徐友渔最近还把论敌的称呼改做论友,显然有主动给出橄榄枝、化"敌"为友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新左派至少应该回到学术评论应有的轨道上来了。

  有网友在网上说,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争论有一个奇特的现象,自由主义者一般都比较讲理,而新左派则往往有些蛮不讲理。不知道网友是否全面了解这一争论,我也并不完全同意这种看法,新左派既然在学术上能够成一定的气候,自然有其学术上的贡献,完全蛮不讲理,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但仔细阅读了无心杀手杀气腾腾的斗争文章,我不得不同意这位网友的看法。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学术争论还沿着学术斗争的路子走下去,新左派无意回到正常的学术批评的轨道上,继续其自己的学术斗争的路子,那么这一场学术争论是不仅于学术发展没有任何价值,对于争论双方学者的学术发展也没有任何价值,那么我对自由主义者的建议是:为了避免无谓的斗争,暂时告别争论。

  当然,自由主义者看来是愿意继续讨论的,他们不要的是只是斗争。徐友渔明确发出了讨论的邀请,朱学勤、秦晖也愿意继续讨论,因为在中国,讨论是稀缺的,越是稀缺的讨论越有价值。

  那么,新左派呢?是继续斗争,也就是选择告别争论,抑或继续讨论?

  

  (2000年9月1日于美国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