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英国是发达国家,同发展国家相比,公民的环保意识明显更强。但只有到了英国,才能切身感受到英国人如何环保,也才能感受到英国在环保方面的结构性弱点。
这里电台、电视台上天天都有环保消息。笔者常常从电视台上看到社区绿化活动、野外观鸟活动,甚至从电台上听到一观鸟者凌晨三四点(在英国夏天已经天亮)在野外观鸟所录制的带解说的鸟鸣声。也看见英国人隔三岔五就组织社区环保活动,林林总总的环保节、环保教育、野外环保游让人看得目不暇接,更不用说需要公民通力合作的严格的垃圾分类制度了。只需稍稍留心,便不难发现这里骑自行车蔚然成风,满街都有自行车在奔驰。也不难发现,市政规划也尽可能给骑自行车者以方便,所以自行车道和自行车泊车位比比皆是。与此相应的是,自行车店非常密集,笔者所在的不到一公里长的缪勒街,竟有六家大中型自行车店。英国人当中也流行吃有机食品,只要多花一点钱,你便可以百分之百地吃有机食品,不仅能吃到有机蔬菜、水果、肉类、牛奶、芝士,还能吃到有机面包、糕点、干果、果酱和果汁(“有机”不仅指有机耕作,即不使用化学肥料、杀虫剂、生长激素、抗生素、除真菌剂和除草剂等有害健康、有害环境的人工制品,也指储藏和运输过程中不使用有害健康、有害环境的人工制品,如杀虫剂、除真菌剂等)。在一次聚会上,笔者发现两个学者谈起自己的花园时问对方:你有机吗(Are you organic)?意思是你养花园的方式是不是有机的,即不使用化肥、农药、除草剂等非环保制品。此外,英国人还在搞“野化”或退耕还沼运动。在剑桥以东四十分钟车程处的维肯滩地(Wicken Fens),非政府组织正多方筹款从农户手中赎买已耕种了数百年的农地,然后任其“野化”,使之回归16世纪以前的沼泽状态。
与中国有车族的心态不同,英国开车族现在相互间比的不是谁开的车名牌、高档,而是比谁开的车环保。在英国城市,举眼望去,满街都是形态各异、牌子多样的短小汽车。这种车看上去没有屁股,除了四个座位(包括驾驶位),车里便无剩余空间;
长度只比一般汽车宽度长一点,行驶速度不快,但都是小排量节能车。更为极端的情况是,一部汽车只有两个座位及很少一点运载空间,车尾看上去像一堵墙似的直上直下,看上去不很美观,但只需粗粗目测一下,你就会发现,这种汽车的长度最多只及一般汽车的宽度。这种车的行驶速度也不快,但十分环保、节能却是无疑的。对于各种类型的环保车,英国实行了优惠政策。比方说,伦敦开电力汽车者(这种车速度不快,不可能在一秒钟这内加速到时速几十公里)不用交路税,在泊车和使用较拥堵道路方面也享受一定优惠。在全英国,开“混血车”(hybrid,就是将蓄电池与汽油发动机结合起来使用的车;
这种车能将刹车时消耗的一部分能量转化成电能,储存在电池里,以备后来使用,以此减少能耗)的人也享受一些优惠政策。比开环保车更进一步的,就是有意识地不养车、开车,而骑自行车代步或使用公交工具。
你如果剑桥大学植物园游览,会发现有一个园中园,里面摆放着六七个形状各异的容器,分步骤直观地展示如何把植物类垃圾沤制成有机肥。植物园里还设有一个示范性的节水型花园(water-wise garden),就土壤准备、植物选择(当然是挑选耐旱植物)到浇灌方法等等,对公众进行启蒙式的直观指导,以此向社会发出倡议,呼吁大家建设省时、省力、省水因而环保的“干花园”(dry garden)。剑桥位于英格兰东部,降雨量不如西部丰富,不到600毫米,所以剑桥大学植物园倡导“干花园”。中国大部分地区缺水,养花者很应该效仿。
从垃圾处理来看,剑桥市每家每户都有黑色和绿色的塑料桶(高约1.1米、长约60厘米,宽约55厘米)各一个,黑色和蓝色塑料盒子(长55厘、宽45厘米、高32厘米)各一个。除了黑色塑料桶装不可回收垃圾以外,其他桶和盒子都装可回收垃圾。绿桶装有机或蔬菜、植物类垃圾(包括花园里割草剪时产生的垃圾),回收之后用于制造有机肥料;
黑盒子装报纸类、玻璃瓶,以及金属罐头饮料瓶(垃圾车来收垃圾时,工人将这三类物质分类,装入不同容器);
蓝盒子则装塑料瓶。垃圾公司负责收集垃圾,可回收垃圾和不可回收垃圾的收集时间都是星期一;
如果本周一收可回收垃圾,下周一则收不可回收垃圾。客观地讲,这种垃圾处理制度目前在中国是不可能实行的,因为它对公民自觉性要求太高。比方说,果酱瓶、花生酱瓶等在作为垃圾处理前,应涮干净,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会费心把这种难涮干净的瓶子涮干净吗?也可能正是由于对公民自觉性的要求太高了,眼下英国有用垃圾回收率并不理想。由于垃圾处理费包括在税收里边,也就是说个人不用另交垃圾费,所以已有舆论认为目前垃圾处理费用太高,如果有用垃圾回收率不提高,或回收垃圾所得不增加,就应提高垃圾处理费,这笔费用最后会落到每个居民头上,所以人人都还得提高自觉性。
最近英国人已开始讨论实行“碳卡”制度的可能性。这种理念假定,洁净的大气层(实际上大气层早已不洁净了)是一种有限的公共资源;
工业革命两百多年以来,大大小小的经济实体和个人一直是免费向大空中排污,及至今日已经将大气污染到了不可持续的程度,所以必须尽快实行有价排污制度,以防止人们继续肆无忌惮排放二氧化碳和其他有毒气体。甚至有不少人认为,如果不早点实行这种制度,并采取其他减少有毒气体排量的有力措施,恐怕就为时太晚,地球就会给毁掉。目前,国家与国家之间以及国家与大型经济实体之间已经开始实行二氧化碳限额排放的制度,就是说,排放量较小的国家和公司可向排放量较大、排放额度不够用的国家或公司销售多余的额度。但这一制度尚未在个人层次推广。
如果实行个人“碳卡”制度,每户将有一张类似于电话卡的排污卡,即在单位时间内拥有一定的排放额度,用完就得“充值”,用超了就得多付钱;
反之,如果用不完,就可以向社会出售多余额度,你所出售其实就是你多余的排污权利。举个例子说,你如果每天从剑桥乘火车到伦敦上班,所花排污额度约为分配额度的百分之六十五,再加你取暖、照明和家电的耗能,一年之内你大体上能够做到收支平衡。然而,你若每天开车去伦敦上班,那么所用额度可能达到配额的百分之一千,大大不够用,一年下来,你发现花了不少钱购买他人的剩余额度。你若不开车,也无需到外地上班,你的配额就用不完,可以向市场出售。当然不难想象,“碳卡”制具体操作起来难度相当大,政策法规如何制定如何实施,还存在很多未知因素。但如果真实行了这种制度,汽车、房车、游艇和飞机拥用者就不能免费排污了,那架每天上午十一点准时飞来骚扰剑桥市东南上空的私人飞机也就可能不那么常来了。
另一个重要动向是,英国政府今年4月颁布了 “可持续住宅标准”,其最大特点是节能和环保。事实上,按照政府规划从2016起,所有新建房屋都必须是“零排放”(或“零碳”即从总量看不排放二氧化碳)。目前,房屋住宅所排二氧化碳占英国排放总量的百分之二十七。从理论上讲,如果真能实现 “零排放”目标,那么全英国2050年实现二氧化碳排放量减半的计划将没有太大问题,这也是欧盟制定的全欧统一目标。然而,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很大。所有零排放新房子,都需在房顶、外墙、地板处大量使用绝缘材料(比方说,窗户得是三层真空玻璃,墙壁夹层得填充隔热材料),以最大限度地减少热量流失,另外还得建造风力发电装置,安装太阳能装置,因此即便以住宅小区的形式大面积开发,能源设备安装和使用成本因之降低,这种房子的造价也会比普通房子贵出百分之四十。但至少从理论上讲,这多出的百分之四十的钱花得很值得。你将不用支付或很少支付电费、气费或油费。
由于英国人环保热情普遍很高,所以他们把中国这个二氧化碳排放大国盯得很紧。最近在德国参加八国会议(即将召开)的中国代表团表态说,中国未来在政策制订和技术革新方面将加大环保力度,但由于中国是发展中国家,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只有发达国家的三分之一,所以中国继续发展以摆脱贫困,增加就业,是无可非议的;
继续发展意味着,在未来二三十年,中国二氧化碳排放量继续提高将不可难免。广播里评论这则新闻的那位英国人认为,这是坏消息,但没有提不出任何反驳意见。从一个发展中国家观察者的角度来看,尽管英国人在环保、节能方面所做的努力很值得发展中国家学习,但他们所做的一切多少都是治标不治本。同所有发达国家一样,英国生活方式本身建立在巨大能耗的基础上。
再明显不过的一个例子是,大多数政府、公司、医院、学校大楼、私人住宅以及公共和私人交通工具内都装有衡温装置,设定一个被认为对人体“最佳”的温度,比方说摄氏十九度。低于这个温度,供暖装置便自动启动;
高于这个温度,制冷设备便开始工作。五月下旬一天下午两点左右,几个同事在英语系公共活动室休息,发现室内开着暖气,而这时室外却是风和日暖、艳阳高照,气温至少是摄氏二十度,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舒适的温度,室内根本没有必要开暖气。分析起来,可能是由于前几天气温较低,窗户紧闭,温度感应器读到的气温没有达到设定的“合理”温度,启动了大楼的供暖设备。再比如说,在剑桥大学的“大学中心”(几千平方米的大型多功能大楼,有多个餐厅、酒巴、电视房、电脑房),即便夏天,整幢大楼的温室也恒定在二十度以下,完全可以把人冻感冒。你如果到那里稍稍久呆一会,比方说看某个电视节目或上一两小时机,得穿上厚厚一层衣服。可是至少在夏天,为什么大楼恒温的习惯不能改一改?为什么不能打开窗户,调节空气?为什么不能暂时把恒温系统停一停?为什么不能冬天把“最佳”温度略略调低一点,夏天再略略调高一点,比方说冬天十八度,夏天二十四度?还有就是英国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冷热水供应制度,不仅冬天如此,夏天也是如此。这节能、环保吗?为什么不能从大处着眼,切切实实地降低能耗?你可以说我用的是电,并不排放二氧化碳。但在英国这一核能设施不多的国家,非化石性能源大约只占总能源消费的三分之一左右,用电越多,最终向大气中排放的二氧化碳越多。
如果英国人能够在大处再多下一些功夫,更上一层楼,他们所做的环保努力就更值得发展中国家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