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花名叫康乃馨
三年前,村头坟茔杂草丛生
秋风在母亲的坟头坐矮三分
我等待一朵菊花迎风绽放
却见一些无名花朵相继枯萎
三年后,秋风仍在坟茔低吟
犹如老屋漏风的窗口轻声呜咽
坟茔上空残月消瘦
一朵菊花在夜中暗自神伤
就像母亲在斗篷蓑衣里摇晃的影子
我的母亲,至今也认不得
有一种花名叫康乃馨
花瓣里,我吮着母乳一天天长大
而母亲却在我的眼里一天天变小
当花朵一瓣瓣落进泥土
是什么让我一次次远离了故乡
今天,我才明白
当初为何不向天舀水
为何忘记回望早已雪漫的故土
哪怕一滴滚热泪珠的浇灌
也能抚平花瓣里的道道皱纹
此刻,我只能手捧这束迟到的鲜花
走向母亲走向坟茔
当一声长喊划破旷野
但见如雨的花瓣应声飘零
问秋风
秋风,请你从云端下来
从一缕驼背的炊烟下来
满头华发铺满冰霜
无数次我灌倒黑夜
脊骨吹箫
蜷缩一团
黑夜里灯盏的影子
挽起衣袖
秋风握刀
替我刮骨疗伤
在龙泉驿吃盐排骨
是龙饮的水
还是泉歇的驿站
或一粒盐的加入
让清泉里的骨头更有骨味
其实都不是
是兄弟诗骨的豪饮
挺直了我缺盐的脊骨
韵脚咕嘟掀翻酒杯
杯酒江湖微醉黄昏
多少尘埃旧事
多少荒野诗骨
都不多不少各得其所
骨头行走在尘世有些酥软
需要猛火带上文火淬火
盐分子走在骨锋上
软骨学会了站立
沉默在铁道兵博物馆
成昆铁路奔驰在大凉山甘洛
铁道兵博物馆夹在峡谷
大渡河相陪默泪不止
十八万铁道兵十八万青春
都是我的战友
他们把七零年代的稚嫩
打包成高于天的理想
用钢铁的头颅,撞击
河水般柔软的岩石
扒开时间的缺口
为血汗放行
锤子,炮扦,风枪
炸药,危石,矿斗
领章,帽徽,解放鞋
藤条帽,冲锋号,光脊梁
在同一洞穴集结
一声炮响
抗美援朝和抗美援越的硝烟
塞满隧道里呼吸的间隙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
觸摸呛泪的面孔
落石骚动,滚过
战友血肉之躯
石停血不止
最后一句话,问的是进度
这样的血腥,在
六年时光里,持续上演了22座陵园
长眠了2100多名鲜活
平均一公里两名战友的白骨
以轨枕的形态横陈千山万水
骨箫拉响汽笛
春天在定格的最后气息里呼啸
博物馆里面孔依然英姿勃发
博物馆外的纪念碑上
岁月布满了苔藓
日渐迷糊的名字忘记了血的温度
一代人的种子就此决绝
光阴不肯回首,就像
列车在时间轨道上
博物馆记住的
毕竟是要忘记的
深渊永存谷底
只有速度的鲜活在跳跃
(选自《芒种》201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