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京城自来水已走过百年。回顾当年,在日近西山的清政府主持下操办“机器水”事业,可谓步履维艰…… 筹办“机器水”源于“宫中走了水”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八月,袁世凯由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升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一日,慈禧太后于颐和园召见袁世凯,适大太监李莲英报告日前宫中缎库“走了水了”,已然救下去了。此事引起了太后注意,遂问计于袁世凯:“防火有何善政?”袁答:“京城地势高,水源缺,最好是办自来水,既可救除火患,又可解决百姓生活需要。”太后进一步问,办“机器水”得多少银子?也得有个办事的人啊!袁世凯推荐了周学熙。
袁世凯入京前曾在天津为官六载,而天津早在5年前即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便开建了自来水供应百姓。而举荐周学熙则是因与其父两广总督周馥交往颇深,周学熙在袁手下办事已有七八年,办事强干,已是袁得力幕僚。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三月,周学熙即奉奏调入都,派在农工商部为“丞参上行走”。
周学熙多年来主持直隶“振兴实业”,具有了近代实业家的思维。因此,到任后,周学熙向农工商部呈报了《筹拟创设京师自来水公司大概办法文》,也就是一份总体设计方案,主要内容是:
首先,为京师自来水公司定性为“官督商办”,其经营“一切按照公司商律办理”。所谓“商律”,用现今语言讲,就是市场经济规律;“商办”指的是公司为民间集资,民有民营;但自来水乃关系民生的公益事业,又系官方倡办,实行“官督”,即是监督,又有官方支持之意。
其次,兴建自来水是项大工程,“需抚繁浩”,“首以召集股本为要图”。周学熙在《大概办法》中提出了股份制集资300万元,分30万股,每股10元,“专招华股”,谢绝外国资本介入,以维护民族企业利益。又考虑到当年民间“风气未开”,恐招股付息有困难,拟暂由设于天津的官银号借拨银50万两,并承办招股事宜。另恳请每年筹拨官款15万两做保息之用,实际也是由官银号垫付,待公司建成,运营正常,再分期缴还。
再次,《大概办法》明确提出,“筹足水源为第一要务”。
最后,寻求政策支持,要求在税收上予以宽待。
农工商部几乎原文照搬周学熙拟定的《大概办法》,作为呈慈禧太后和光绪帝的奏折报上,很快获得批准。
随后,便进入了工程的实施阶段。
施工屡受封建迷信阻碍
主要工程规划为修建水厂两处,一为京城东北孙河水厂,占地约450亩;一为东直门水厂,占地近百亩,要求“该地面官吏弹压照料,不准民间把持阻挠”。此两厂相距30余里,其间铺设400毫米直径钢管,总长2.8万余米,建浊水、清水、沥沙池等18处。京城当年基本都是一片平房,少有楼房建筑,且高度不过两层,而新建水塔竟可窥及城里皇宫内院,是为大忌,所以规定严禁登临。
街巷管道的铺设,依相关部门提供的资料,周学熙又亲自领导丈量,精心规划设计,确定路线及不同口径的管道,街巷设水龙头420余个,总分管长达370余里,同时于街区要冲,单设大口径水龙头,以备防救火灾之用。
至于集股筹资,公司作了颇有吸引力的宣传,在招股广告和《启事》中列出九大“特色”,如优先认股,每10股可获赠1股;管款保息,水来于自然,一劳永逸,坐收巨利;人人必需,无滞销之虑……招股出乎意料的顺利,仅三天,300万股便全数筹足。经周详细估算,认为有270万即可敷应用,随即向天津官银号退回了30万借拨款项。
采购材料设备,也是工程的重要环节。20世纪初的中国,除了引进少量军火制造、冶炼、造船等先进制造业外,所谓工业大多还没有摆脱手工作坊状态。因此,兴建自来水工程所需材料设备,绝大部分都得仰仗从外洋进口,最终德商瑞记洋行揽下了工程合同。
未曾料到的是,工程施工却遇到了麻烦。一是在挖沟、埋设输水管道中有时会碰到零散分布的坟地,虽已“极力绕避”,但有时难以绕开。一次恰经某宗室贵族冢地,竟遭阻止,认为掘了土地会破坏风水,十分不祥,公司不得不呈请农工商部特咨宗人府等官方调处。周学熙还以个人名义,连续十天在京城多家报纸刊登《告示》辟谣。工程毕竟是朝廷定下来的,经多方面的工作,方使矛盾得到解决,但却延缓了工程的进度。
更为出乎意料的是,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1908年11月14日)光绪帝载“崩于瀛台之涵远殿”,不到20小时,慈禧太后也死于中南海的仪鸾殿。这种突发事件不要说当年没有如今什么“紧急预案”的概念,即或是有,也没有哪个部门敢于作这样的“预案”。这是全国的大事,按《大清会典》,对丧仪有着严格的规制,来不得半点违背。内城巡警总厅根据内务府下文通知公司,对出殡所经道路,必须保证平坦整齐。于是公司急速组织抢工,或加紧埋管,或对来不及埋管的沟坑还土填埋,夯实填平,突击三昼夜始毕。直到宣统元年三月十二日出殡后才又复工,使工期大受延误。
京师自来水从筹建到竣工,历时22个月,宣统二年(1910年)二月初十正式售水,而于上一年末,已在内外城选定“繁盛之处”“酌开龙头”“放水奉赠”,用现今说法就是试运营。二月初十,周学熙在公司通过专线电话向东直门水厂下达了供水命令,至此,北京城厢终于有了清洁卫生的自来水使用。
由周学熙、孙多森署名的《工程告竣营业开始的报告书》中,提出了今后的营业方针,即“要以设法使用户方便,小民得利为宗旨”,“悉守商规,句参官习”。这一主张,就是在今天看来,也仍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周学熙致力振兴实业多年,而创建京师自来水的成功,则是使民众直接受惠最广的一项事业,从北京市城市建设史的角度说,也是应予铭记的一笔。
近40年的多舛命运
史上许多新生事物的出现,往往不会一帆风顺。自来水虽已建成供水,但在推广使用和日后经营中又产生了新的难题。周学熙在回顾当年的情况时写道:“因内城旗人谓为洋水,疑畏不敢饮。山东水夫又把持之,出种种阻力以相刁难”。文中所说的“洋水”又被称为“洋胰子水”,指的是龙头放出的水常伴有水泡,似显白色,又近似肥皂泡,不消多久气泡便会消失。为此,公司多次在报刊作宣传,并以科学化验的数据来解疑释惑。其次,还赠水、减价,把原先一个铜子儿可买两张水票、取两挑水的规定,翻番加倍,变为四张水票换取四挑水,以经济手段促销。
所谓“山东水夫”问题,京城水夫多为山东籍,是历史形成的,由来久远。在饮用井水的岁月,胡同里巷中的“官井”主要由清军兵营中的山东籍伙夫管理,此后民间所雇用的水夫,也多为本籍同乡。自来水建成后除部分富裕人家自设水表于户内取用外,大部分居民还是要使用街头龙头取代井水,还是需水夫的劳动。原先的“井主”异化为称霸一方的“水霸”,就如同北京曾存在的“粪霸”一样,把持龙头,制造事端,对售水收入以多报少,中饱私囊。
辛亥改元,共和初建,社会处于大变革的时代,国内政事不断,作为民有民营的自来水事业则失去了官方的有效保护,很快便形成入不敷出、亏损日增的局面。1912年4月,公司股东大会群起责难,迫使公司果断实行改组,取消官督,纯由商办。已返回天津的周学熙,又被股东选为公司总理,原协理王筱汀(锡彤)仍留住。周、王二人对公司实行整顿,裁员减薪,二人克己奉公,使公司当年便实现了扭亏。
京师自来水事业于晚清艰难起步,辛亥后历经北洋政府、北伐后的国民政府、华北沦陷日本陆军特务机关派驻顾问,由伪市府“代为经营”,日寇投降后由国民党市政府公用局接收,至1948年发还民间产权,再次实行官督商办。几十年来惨淡经营,本是一项普惠于民的事业,却一路艰辛。1949年2月,北平迎来了和平解放。鉴于自来水关系国计民生,1950年由人民政府收购,原有的股份有限公司解体,获得新生的人民自来水事业从此步入了健康发展的轨道。
如今,首都供水事业早已今非昔比。值得称道的是,经有识之士的倡议,位于东二环畔高楼林立的黄金宝地,东直门水厂旧址上建立起一座北京自来水博物馆,使它成了首都的文化遗存内容之一而长存于世。
编辑/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