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在中国大陆最具知名度的蒋氏后人蒋友柏踏上对岸的土地,从台湾直飞北京为他的口述书《悬崖边的贵族》和随笔《悬崖下的小道》召开发布会。两个小时的发布会结束之后他又登上了回台湾的飞机,快速结束了这一次的大陆行,有媒体写:“因为他家里还有太太和小学一年级的孩子。”
2008年,蒋友柏来大陆时,接受了多家媒体的访问,上了《鲁豫有约》和《杨澜访谈录》,人气一时无两,英俊、家世、事业、财富、美满婚姻,几乎被媒体描写成白璧无瑕的王子范本,想挖历史钩沉的在他身上找到残存的蒋氏气息,想要流行八卦的在他身上也能找到最有噱头的话题,占据两岸头条轻而易举。
三年后,蒋友柏坦承博客“白木怡言”已经暂停更新许久,生意拓展到了上海,行踪匆忙,约一个采访都要经过漫长的流程,谈话时言简意赅有效率,不追究外人非议,经常说“没有啦”、“其实还好”、“不错啊”,最关心的是公司业绩,放下电话又匆匆赴另一个会。
蒋友柏的身上被贴了很多夺目的标签,他努力制造自己的形象和品牌,声称要消减自己的姓氏和家庭带来的艳羡和非议,但是新的旧的这些标签加在一起,还是更加引人注意。
“王子”的少年
2006年,蒋孝勇逝世十周年,蒋友柏、蒋友常兄弟口述了一本书,作者张殿文记录整理,成了《悬崖边的贵族》。2010年蒋友柏又亲自执笔完成了姊妹篇《悬崖下的小道》,侧重在设计公司的创意和自己的生活随想。
蒋友柏接触媒体伊始,就说要摆脱家世对他的影响。“蒋家再起,不会从政治起来!”这样的豪言壮语极容易给人冲击。但台湾媒体仍愿意唤他作“台湾的威廉王子”。他自己也在访谈节目中回忆自己不一样的童年:“出门只有我有保镖啊,其他人谁有?”成长背景难以抹灭,蒋友柏还曾说,那样的生活形成了他性格中的某种“贵气”。
对于大众来说,所谓“贵族”,最终都化作神秘的民间想象:与宋美龄共度周末,和蒋经国共进晚餐,骄傲的王子成长在众人注视下的“第一家庭”……不论蒋友柏自己是否愿意,他的家族始终是他的自述中最受关注的事。《悬崖边的贵族》中提到的蒋友柏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不仅是对“第一家庭”的揭秘,也可以窥见他所受教育的不同:父亲蒋孝勇每个周末都带他们捉昆虫做标本,让他们自幼学习打靶,母亲蒋方智怡花了三年给孩子物色合适的学校;宋美龄给蒋友柏改英文作文,带他们做巧克力;孩子的用餐礼仪足有六条之多,不能剩饭的规矩甚至让幼年的友常在饭桌上吐了出来;严格的家教中,还包括严厉的体罚。
回忆起童年所受的教育,蒋友柏现在说得相当轻松:“就是书要读好,规矩要做到,只是会管得比较严是没错。”
如果一直接受这种“贵族”教育,也许没有今天这个特立独行的蒋友柏。1989年,蒋友柏受教育的转折点和人生的转折点同时出现,蒋经国病逝之后,蒋孝勇举家迁往华人很少的加拿大蒙特利尔,远离台湾政治和蒋姓荣耀。移民之后蒋孝勇再也没有打过蒋友柏,知道他抽烟之后就给了他一支烟,告诉他可以在家里抽烟。蒋友柏觉得出国之后,自己所受的教育更开放:“出国之后就是另外一种相处方法,比较开放,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跟作为。不只是家庭,刚好环境改变,教育方法不一样。”
蒋友柏做过很多看似离经叛道的事情,宗教信仰上并没有和家族保持一致,身上有各种刺青文身表达自己的信念。但是他言谈之间仍然能看到幼年严格家教而形成的某些原则:“我受的教育没有什么特别,责任这些,不用强调,责任感不是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有的吗?每一个人的行为举止都需要包含这一块。”
疑似成功学?
两本书的书名都有“悬崖”二字,蒋友柏将其概括为“悬崖学”:“它只是一个概念,每次你把后路断掉,往前走会更有冲劲。有些时候就是因为太安逸,做事情做得不是很扎实。”这样的“悬崖学”来自他的人生经历:全家离开台湾是一个悬崖,失掉了“王子”的特权和第一家庭的生活;父亲离世又是一个悬崖,要承担责任寻找人生目标,成立设计公司,创业的种种艰难,每一次蒋友柏悟出的东西都被记录进了自己的书,甚至看上去很“心灵鸡汤”:“十七岁时就学会等待已知又无法改变的结果发生。十八岁时接受了人生中没有对错只有不同的观点。十九……二十……三十……累积到现在,我只做好过一件事:定位自己的价值。到今天,我只坚持过一件事:不断地成长。”
大众关心蒋氏的沉浮和传奇,蒋友柏更关心自己的设计公司“橙果”。早在2005年,蒋友柏上《康熙来了》节目,蔡康永称他作“皇孙”、“最后的王子”,小S咬牙切齿地花痴云:“天杀的大帅哥!”蒋友柏却风度翩翩地在这个高收视娱乐节目中推销了两件公司的设计品。另一个案例是,2006年《悬崖边的贵族》为纪念蒋孝勇逝世十周年在台湾出版,扉页中的跨页图片却是一辆自行车―因为这是橙果设计的面对高端客户的自行车,正好在那段时间上市。
蒋友柏多次毫不讳言地称自己是“商人”,要“赚钱”。直到现在,问他一个问题,他总是说:“不太关心这些,最关心的是公司业绩。”《悬崖边的贵族》作者张殿文则期待他成为“台湾的乔布斯”。
他关心自己的公司,也热衷于宣传自己人生、创业中悟得的理念。除了出书之外,2006年他曾接下很多大学演讲,问学生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你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刹那就决定了,也因此,你根本不用再找自我定位,也不用关心别人怎么看你,最重要的是,忠于自己!”已经有点像慷慨激昂的成功学讲师了。
蒋友柏不在乎自己的书是否被冠上一个成功学的帽子:“我没觉得怎么样,实际上我只是在写一些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如果可以帮助大家不是什么坏事啊。”
蒋友柏的大陆粉丝专门搜集整理了他的简历资料,给他贴了如下标签:“悬崖边的贵族。帅男。自力更生。蒋介石的曾孙,特立独行。四分之一的白俄罗斯血统。”他说的个人努力并不能赢得所有这些标签。
听他演讲的学生也有人提问过:“请问,你认不认为,你现在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是因为你比别人多了很多资源和背景,而不用担心现实?”蒋友柏当然不是李开复,回答一点也不成功学:“是的,你们听了这场演讲,千万不要下一个错误的判断,以为可以把我当作学习、模仿的对象。你不是我。我也不认为有任何人可以复制我的做法!”
另一句话也适用于人们对蒋友柏成功的种种追问。蒋孝武选择从政时说:“做得好,外界说是应该的,甚至归因于先人余荫;做得不好,则指责交加,甚至扣上有辱先人的帽子。”在《悬崖边的贵族》一书中,这句话被诠释为:“这就是蒋家后代典型的写照,似乎已注定蒋家后代无法做平常人、受一般人的待遇。”
蒋友柏直截了当地说:“生下来就是这样啊,我有什么办法,不然大家都去玩自杀算了。”
从“蒋政治”到“碎碎念”
《悬崖下的小道》也是2010年先在台湾出版。台湾版分为三部分:“蒋 橙果”说的是蒋友柏开设计公司的创业哲学,“蒋 政治”谈论台湾政治,“蒋 友柏”则是他的私人随感。单看标题,已经知道第二部分最夺人眼球。这一部分整理了蒋友柏博客白木怡言的文字,保留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网友的留言。当时有读者评价曰:“第二部分谈台湾政治,是全书的重点。蒋友柏对于台湾政治的看法不仅走出了一个中国人的桎梏,更是卸下了国民党的包袱与祖父、父亲终身为之奋斗的理念,对于台湾的政治及制度有着不同于台湾大多数人,并且超越‘蓝绿’的全新认识。”这些被人称赞或者引发争议的看法主要有:民主制度优越;国民党经过了几个人的接力棒才转型成了“民主政党”;一个国家的伟大不是因为一两个政治领袖的伟大,而是人民的伟大。
蒋友柏的博客“白木怡言”一度因为发言大胆在台湾政坛引发诸多争论,2008年暂停更新后就没有恢复。对于这个博客,蒋友柏说暂停的原因是不堪媒体断章取义:“因为有无聊人士喜欢在没有新闻的时候用我的博客去炒新闻,太累了,目前就不去处理这个问题。政治观点方面,台湾媒体素质没有那么高,他们只是断章取义地炒作,毕竟我住在台湾,会有一些困扰,所以后来就停掉了。”
《悬崖下的小道》此番在大陆出版,第二部分的 “蒋 政治”并没有出现,全书只有“橙果”和“碎碎念”两部分。蒋友柏只是说:“现在还好,我觉得他们蛮尊重的。”
贵族定义在社会结构里
时代周报:你一直强调不喜欢大家关注你的身世家庭,还提出“蒋家第一代”这种想法,但是大家还是对“蒋氏后人”的关注度最高,有没有觉得很难避免这件事?
蒋友柏:我没有去避免,这个不需要避免,每一个人本来就应活出自己。有些事情是很难改变的就不需要去改变它。我是觉得在做事或者行为模式上,要先靠自己站定站稳之后比较实在,不要什么事情都先靠背景这样不太好。背景是撇不掉的东西,但是不可以因为背景不努力,自己要站得稳。
时代周报:“宋美龄是否真的化妆要一两个小时?”“和蒋经国吃饭是什么感觉”,你会经常碰上这类问题吗?会觉得烦吗?
蒋友柏:其实还好啦。因为以我的个性来讲,这种问题不太会回答,这是属于自己的事情。其他人也好,记者也好,大家问一问,问不出个所以然,现在也都不再问了。很多回忆录,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乱扯。我又不是活在那个年代,搞不好他的感官是那样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时代周报:现在不是封地封王的时代,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那种贵族,但是确实存在一些生活环境好、条件优越的人,你觉得这样就算是贵族吗?你算贵族吗?
蒋友柏:像现在的富二代、政三代,应该都算贵族,贵族的定义是在社会结构里面的。至于我是不是贵族,见仁见智。
时代周报:其实哪里都有这种人,他们有经济政治优势,占有比较多的资源,他们是否就应该对社会承担更多的责任?
蒋友柏:我不认为他们需要承担更多责任,每一个人都是个体。如果说一个人的条件比较优越就要对社会负更多责任的话,那不是整个经济体系早就垮掉了?等到你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慢慢就会有更多非经济层面或者权力层面的想法跟责任感,这是强迫不得的。
时代周报:你受的近代史教育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蒋友柏:其实跟别人都一样,只是长大之后看得比较广。长大成人之后,很多事情我想要多方了解,看很多书。
时代周报:你会看到比较震惊的,跟自己原来的认知不一样的历史吗?把家人放到历史中去看是什么感觉?
蒋友柏:近代史好玩的是并没有原来是怎样的说法,还是近代史,并不是历史。我个人并没有琢磨太多,那些只是大家不同的看法。可能要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才能有比较客观的看法。
家人就是家人,我不会把他们当成伟人来看。如果这样讲的话,台湾有很多地方我都不能去,他们不只是在课本里,还有一大堆雕像怎么办?我对着这些不会有其他的感觉。搞不好过五十年我小孩子也会在课本里看到我啊,对他们来讲我也是一个家人而已。
“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
时代周报:你曾经有一个很受欢迎的博客白木怡言,有很多政治观点、强调常识的想法,来自哪里?
蒋友柏:想法来自哪里……其实不可能只是单一的因素,我也没有清楚地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国外待过,可能是回来经历的风雨比较多。我现在习惯性地试着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单一。
时代周报:你说过,“我今天如果再踏入政治,我这一辈子累积的东西,就没有了”。但是你同时也说要远离政治很难。自己和政治的关系是怎样的?
蒋友柏:政治从广义上来讲,是跟自己生活的环境有关系的,对我来讲,我是在观察我周遭的环境,所以我并不会觉得它是政治或者不是政治。本来做设计就要观察环境。但是我也不会去从政,说实在的,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
时代周报:那你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
蒋友柏:公司业绩好不好啊,小孩子读书怎么样啊,什么时候出去玩啊。有了家庭之后人会改变很多,就比较多人要养,不是自己说了算,不会那么独裁。以前一个人生活当然可以独裁,想做什么做什么,现在不行了。也不要把家庭讲得那么沉重,只是一个新形态的生活。
时代周报:你曾经做过“蒋生活运动”,把两蒋的形象设计成卡通超人,这个创意算跟政治相关吗?
蒋友柏:是一个朋友委托我做的。也是因为这个机缘第一次碰到跟家里相关的设计。我觉得那是用普世价值来诠释历史的痕迹,并不是政治的行为,这是一个“把神人化”的行为。
有财富才有选择权
时代周报:你有过很挥霍的生活,也有过拮据的日子,财富对于你来讲是什么?
蒋友柏:财富很重要。你有财富才有选择权,不然怎么付薪水怎么养家。财富有个上限,你能够花的钱就是那么多。目前我还没有能够做到我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不假思索地购买,我还在积累我的财富。有钱才有选择权啊。
时代周报:你受过中西方两种教育,家教很严,但是你又有很多叛逆的举动,你觉得自己到底是怎样的?
蒋友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干吗要去定义这个问题呢?把自己做好,不要伤害别人就好。不过你今天一定要刻意地搞我,我当然会刻意地伤害你啊。这是一个很直接的东西。
时代周报:你的书讲了自己的很多经历,想对看书的年轻人说什么?
蒋友柏:全世界书都不好卖,因为有很多数字版本的东西。所以有人肯花钱买书我就很感谢。看完之后想要丢掉烧掉,随便,我没有什么意见。干吗管人家看完怎么想呢,我又不能控制人家的想法。
时代周报:现在看五年前的《悬崖边的贵族》,自己的想法是否有变化?
蒋友柏:《悬崖边的贵族》是五年前写的,《悬崖下的小道》最近才写。这两本书,本来心态就不一样。总的来说,以前比较像小孩子,现在比较像大人。
时代周报:可是五年前出书你都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
蒋友柏:对啊,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如果比较起来五年前像大人现在像小孩子,那我不就完了?自己会要求自己越来越成熟。
时代周报:那你觉得什么叫成熟?
蒋友柏:很好的问题……我想想,写一篇报告告诉你?就是比较不会不经思考地做事。比较稳,心态也比较稳,做事也比较扎实。
时代周报:觉得自己到成熟的标准了?
蒋友柏:还没有哎……因为最近我又在写下一本书,发觉我又成熟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