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克在“告别演说”中,仍不忘传递一个重要信息:法国不是一个平庸之国,它对世界负有特殊责任;面对文明的冲突和极端主义的上升,必须保持宽容心态,尊重文化差别,开展文化对话。
距4月22日法国总统大选还有42天的时候,即3月11日,法国总统希拉克发表演说,宣布不再竞选连任。这虽在意料之中,却也引人感伤:希拉克时代悄然过去,他留下了怎样的政治遗产?新一代领导人即将上台,法国外交的独特性还能保持吗?
希拉克主义:大国的光荣与梦想
回顾12年的希拉克外交,无不体现法国外交的传统与精华,无不揭示法兰西民族的精神特质,即英雄主义、大国情结、文化浪漫和普世理想。希拉克倾其12年的精力,奉献给世人的形象,就是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激情结合。
一位哲人说过:“一个国家一旦伟大过,它就不会再甘于平庸。”1995年希拉克担任总统时,所面对的是冷战后法国外交影响力下降的事实,他发誓要重振法国的大国雄风,在世界大国俱乐部里争得一席之地。为实现自己的抱负,他为法国设计了一套新的外交理念,被称为“新戴高乐主义”。这一外交理念的核心在于:追求外交上的独立自主,敢于向霸权主义说“不”;在多极世界里纵横捭阖,恢复法国外交的光荣地位;保持传统外交的优势,勇于开拓新的外交疆界。
在两届总统任期中,希拉克一直放眼全球,为实现其外交目标大胆谋篇布局。
他把欧洲作为法国的延伸,强调要把欧洲建设为强大的一极。他积极推动欧盟政治体制改革,首倡推出《欧洲宪法》;他倡导欧洲经济政策协调,争取欧洲单一货币如期实现;他主张欧洲军队在维护世界和平中担当更大使命,推动建立欧洲快速反应部队,在维和行动充当重要角色。
他在潜在的各“极”间不断穿梭,就国际重大问题充分协调立场,就建立新的世界秩序发挥法国的“特殊作用”。对美国,直言“美国的霸权主义不可容忍”,不接受北约向全球扩展和充当“全球警察”;不接受武力在解决世界危机中发挥主要作用,坚决反对伊拉克战争。对俄罗斯,他强调俄罗斯是欧洲稳定的重要因素,在北约东扩问题上应充分考虑俄罗斯对安全的关切,以法俄“优先伙伴关系”、法德俄三国定期会晤机制回应俄罗斯回归欧洲的心理需求。对中国,他认为“中国的崛起打破了世界平衡,并将决定21世纪的国际秩序”,因而积极开展与中国的建设性对话,将法中“全面伙伴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他继续开展全球外交,巩固法国在非洲、中东、地中海沿岸地区的传统影响,并将注意力转向更具潜力的亚洲和拉美。他把亚洲作为需要努力征服的“新疆界”,频繁对亚洲发动魅力攻势,对亚欧对话机制尤为重视;他与拉美南方共同市场国家开展密切的政治和经济合作与交流。
针对美国通过“硬实力”追求全球霸权的行为,他大力推动文化外交,用文化“软实力”与美国抗衡,反对以“文明的冲突”来塑造全球“民主格局”。同时,他也用自己独特的文化魅力感动着世界。无论在亚洲还是拉美,他处处表现对世界古老文化与文明的尊重与喜爱之情,用文化上的惺惺相惜作为连接法国和世界的桥梁,因而也获得了世界各国的普遍颂扬。
追求普世主义的价值观是希拉克外交的理想,但他不拘泥于传统的僵化观念,在理想与现实间不断进行平衡。法国一向自诩“以天下为己任”,也长期寻求以民主和人权等原则教导世界,但世界发展的现实让希拉克懂得,国家的发展模式有所不同,人权的对抗无助于法国价值观的推广,只有以“对话代替对抗”才能扩大法国外交的影响力。为此,希拉克在坚持人权价值观的同时,采取了“务实外交”的原则,例如,他不再公开批评中国的人权记录,首倡欧盟不在联合国人权会议上提出针对中国的人权议案,使中法、中欧关系的发展变得更为顺畅。
希拉克在3月11日的“告别演说”中,仍不忘传递一个重要信息:法国不是一个平庸之国,它对世界负有特殊责任;面对文明的冲突和极端主义的上升,必须保持宽容心态,尊重文化差别,开展文化对话。应当说,这一原则贯穿了希拉克的外交理想与实践,是他留给法国的外交遗产,也是他对继任者的殷切期盼。
新总统:有多少信心可以重来
对于大国理想与信念的坚守,对于文化外交、务实原则的大力促进,希拉克为法国外交树立了一面独特的旗帜。新一代领导人要把这一旗帜扛下去,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实力。法国不得不面对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日益拉大、外交上的回旋余地不断缩小的现实。
问题之一,长远战略目标与国家日益疲软的实力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法国经济的国际竞争力不断下滑,在世界经济中的比重日益下降,如法国人均财富世界排名由1995年的第五位跌至2006年的第13位,越来越难以支撑其外交雄心。法国军事手段在国际关系中的地位也明显下降,核力量的重要性大为减弱,不得不与北约进行妥协,在政治和外交方面也更多地借助欧盟的力量。
问题之二,法国传统的国际影响力日趋下降。全民公决否决欧洲宪法大大影响了法国的欧盟政治领袖地位,与欧盟新成员国的关系也亟需新的定位。自伊战以来法美关系一直深陷低谷,双方在联合国改革、北约的全球角色、武力在解决国际冲突中的作用、环保和可持续发展问题上分歧严重,法国对美国的影响力显著下降;法国在非洲的传统地位受到质疑,非洲国家谴责其对非政策旨在维持其传统“领地”,对非军事干预严重脱离非洲现实;在中东,法国坚持维护黎巴嫩利益、实行巴以平衡外交以及与哈马斯和真主党对话的立场都被视为过于“亲阿拉伯”,从而陷入尴尬境地。
问题之三,在国际上调动和运用实力的能力面临衰退。法国外交获得成功的因素之一,是善于运用传统的历史影响和文化及领导人的世界声望来弥补实力之不足,在国际上发挥超出其实际能力的影响。希拉克继承了戴高乐的遗产,充分发掘了法国外交中的这部分潜能,而对缺少外交经验的后来者而言,无论就其国际声望还是国内影响而言,可能都难以发挥如此巨大的能量。
最后,全球化使法国外交面临新的战略困境。一些新兴大国(中、印等)和新的合作轴心(如南南合作)的出现,使法国外交上的强势地位和一些传统的价值观遭遇新的挑战;法国经济的长期低迷,更导致民众对外部经济竞争敌意增加,不仅贸易保护主义措施获得普遍拥护,意识形态因素也随之抬头。
事实上,过去12年,这些问题也曾令希拉克头痛不已,但他用灵活的手腕和饱满的激情一一进行了化解,而对新的领导人而言,挑战则可能要艰巨得多。
对华政策:新的选择时刻已经到来?
2007年法国大选与以往不同的是,外交政策成为大选的主要议题,各候选人在外交政策选择中对希拉克的战略各有扬弃。罗亚尔强调要继承“戴高乐主义”的外交传统,因而被称为“穿裙子的希拉克”。萨尔科齐主张保持法国外交的独立性,加强文化对话等,但在欧洲问题上则完全抛弃了希拉克支持欧盟扩大的立场,主张欧洲应有自己的边界,不接受土耳其入盟。
对华政策也不可避免成为大选的焦点。从目前的迹象看,无论哪一位候选人上台,对希拉克大力推动的中法“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热情都可能下降,中法关系可能进入新的“磨合期”。眼下,各候选人对中国人权的批评都十分激烈。如萨尔科齐表示,法国应当批评中国和俄罗斯的人权状况,不要为获得几个商业合同而放弃自己的价值观。罗亚尔在选举前访华时也着重指出中国尊重人权的重要性。其次,各候选人都主张采取保护措施,捍卫法国和欧洲公民的利益,要求中国尊重社会与环境标准,在“公平”基础上与欧洲竞争。第三,对中国外交提出强烈批评。如弗朗索瓦•贝鲁指责中国在达尔富尔危机中的立场,他甚至表示将发起抵制北京奥运的行动。上述言论虽都有哗众取宠、捞取选票的考虑,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法国舆论对中国的评价出现偏差,对法中关系的深入发展可能造成负面影响。因此,我们不仅要对法国动不动就“拿中国说事”提高警惕,更要对法中伙伴关系降温、向“正常国家关系”过渡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