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地亚的“歉意”和“哀悼”,揭开了一段尘封的残酷血腥的历史。 克罗地亚总统何以致歉 不久前,克罗地亚总统约西波维奇访问萨拉热窝,在波黑议会发表演讲,对克罗地亚在1992~1995年波黑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表示“深深的歉意”。这是克罗地亚国家领导人第一次、也是西巴尔干国家领导人第一次对自己国家在另一个国家中的战争行为公开表示歉意。演讲结束后,他拜访了阿米奇和克里桑采沃萨罗小镇,哀悼战争中被克罗地亚族军队杀害的116名波族(波什尼亚克族,即前南时期的穆族)和被波族军队杀害的74名克族人。半个月之后,他又访问波黑西耶科瓦茨、布里瑟沃和科扎拉茨三个小镇。战争期间三个小镇的不同民族相互残杀,血流漂杵。约西波维奇或敬献花圈,或点燃蜡烛,向在战争中遇难的各族人民表示悼念。
约西波维奇去年年底参选总统并取得成功。今年2月上任伊始,便打破沉默,此举开创了巴尔干政治的先河,对推动和加强整个地区的和解和稳定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所展示的政治远见、胸襟和勇气,令世人感动。
约西波维奇的“歉意”和“哀悼”,揭开了一段尘封的残酷血腥的历史,把记忆的长河拉回到上世纪90年代。而作为波黑战争的缩影,追忆那段疯狂岁月,在风景如画的莫斯塔尔,在巍峨屹立的莫斯塔尔的老桥上发生的一桩桩令人毛骨悚然的暴行,对解读约西波维奇此举十分有益。
老桥,经历400多年洗礼
1992年波黑战争爆发前,莫斯塔尔是宁静、祥和、包容的。
莫斯塔尔是一座山城,缓缓而流的内雷特瓦河穿城而过,把城一分为二,形成现在的东城和西城。数条支流从城中穿插流过,到处可以听到淙淙的流水声。
1991年,该城约12万人口中35%为波族,30%是克族,20%系塞族。几个世纪以来,各民族相互杂居,不同民族之间通婚十分普遍,约占所有婚姻的1/3,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同民族融合与和睦相处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莫斯塔尔是基督教文明和穆斯林文明的会合点、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处,是波黑历史文化名城和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当年奥斯曼帝国西扩打到这里已成强弩之末,再未能西跨一步。同时,莫斯塔尔也是基督教中两大主要派别天主教和东正教的分水岭,以此为界向西主要为天主教势力范围,向东主要是东正教地盘。在这里,既有洁净雅致的建于16和17世纪的清真寺,又有建于19世纪和上世纪80年代的哥特式天主教堂和现代风格的天主教堂,还有葱头式圆顶的东正教堂。
无论从民族、宗教,还是从文化、建筑风格来看,莫斯塔尔呈现给世人的是一幅由多种元素构成的色彩斑斓的目晤马赛克,错综复杂,华丽眩目,传扬的是宽怨、包容与和解等人类普世的美德,具有强烈的冲击力和震撼力。
最神奇的当数横跨内雷特瓦河的老桥。桥呈拱形,长29米,宽4米,高20米,桥两头各有一个石砌桥头堡,桥墩与河两边悬崖相连,仿佛这桥是从两边山崖上直接“长”出来的。远远望去,老桥如飘在天际的一道彩虹。漫步桥上,远眺四周,蓝天白云,起伏的绿色山峦,高高的白色尖塔,星星点点的红色房顶,令人心旷神怡;俯瞰宝蓝色的河水从桥下潺潺流过,有了一丝眩晕,更觉老桥的高大。
石桥的建成堪称建筑史上一大奇观。石桥使用了1088块长方形巨石,均采自附近采石场,施工历时九年之久,于1556年完成。有关技术问题,例如如何把石块从河的一侧运到另一侧,如何架设脚手架,如何在这么长的建设周期内保持脚手架稳定可靠等等,至今是一个谜。据说,奥斯曼苏丹修建石桥的本意是取代原来河上的一座木制吊桥,以便大军从桥上通过远征维也纳,开疆拓土,但400年来,桥上从未走过奥斯曼的军队。
每到夏天,年轻的小伙子们会站在高高的老桥中央,然后纵身跳入内雷特瓦河,展示他们矫健的身姿,聚集在河岸众多的享受阳光浴的外国游客和本地人则会为年轻人的壮举赞叹、欢呼。这成了老桥的一项独特的运动项目,也是莫斯塔尔的名片和标识。
历经400多年岁月的洗礼,老桥似乎已不再是一座普通的石桥,不再是提供一条连接东西两个城区的便捷通道,而是莫斯塔尔多元文化和民族和睦的象征。老桥有了灵性、有了生命,与莫斯塔尔居民同生死、共患难,成了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不同习俗的人们之间相互沟通、相互交流和相互融合的一座精神上的桥梁,引领人们不断走向宽容、走向祥和、走向和睦。
1992年,成了分水岭
然而,这一切随1992年春天爆发的波黑内战而骤然发生了变化。疯狂取代了理性,血腥的种族屠杀代替了民族包容与和解。
在莫斯塔尔,首先,塞族军队在南斯拉夫人民军的支持下,为把莫斯塔尔东部地区纳入波黑塞族共和国的版图,建立一个“大塞尔维亚”,先大规模轰炸老城,尔后出动坦克和步兵控制了大部分城区。克族和波族军队联合起来奋力反抗,于6月中旬将塞族军队赶出莫斯塔尔。作为报复,塞族军队又对莫斯塔尔进行狂轰乱炸,炸毁了克族的方济会修道院、大天主教教堂以及拥有5万本藏书的主教宫和众多清真寺。此外,莫斯塔尔的基础设施、横跨内雷特瓦河上的所有桥梁(老桥除外)以及铝业和军事工业大多也遭摧毁。
克族军队将塞族军队从莫斯塔尔逐出之后,为扩大控制地盘,建立一个克族单一民族区域,在克罗地亚政府大力支持下,又掉转枪口向波族军队开火,把东城绝大部分地区夷为平地,同时对大量原来居住在西城的波族人实行种族清洗,或屠杀,或驱赶,或关入集中营(先后有3万多人在集中营被关押过)。在约西波维奇总统参观的阿米奇小镇,1993年4月16日发生了惨绝人寰的暴行。该镇原本是克波两族混居的社区,为了达到种族清洗目的,克族军队经过缜密计划和部署,先把所有住在镇上以及周边地区的克族居民悉数撤离,然后向小镇和周边21个村落发起猛烈攻击,致使116名无辜波族平民惨遭杀害,其家园彻底被毁。
克族军队还捣毁了塞族一些著名的东正大教堂。
波族军队武器装备远不如克族军队,但他们严防死守,挫败了克族军队的一次次攻击,牢牢控制着东岸及老桥周围的部分西岸地区。为彻底把波族从西岸赶出去,1993年11月8日,克族军队指挥官普拉利亚克悍然下令炸桥,在一声巨响中老桥轰然坍塌。老桥的倒塌标志着在莫斯塔尔以民族划界的克族西区和波族东区基本形成,预示着民族分裂和分治时期的开始。
1995年11月,波黑战争结束,波黑由波克联邦和塞尔维亚共和国两个分治实体组成。
重建老桥与心灵中老桥
老桥的坍塌引起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事发四个月之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便发表声明呼吁重建老桥,随后又派考察组前往莫斯塔尔就老桥的 坍塌提出应急措施。1998年7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银行和莫斯塔尔市政当局向国际社会又联合发出老桥重建的呼吁,得到克罗地亚、法国、意大利、荷兰、土耳其、欧洲理事会发展银行的积极响应并提供资金支持。同年10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立了一个国际专家委员会,负责重建工作质量和具体实施。
按照恢复原貌的原则,重建工作坚持使用当年工匠采用的技术和材料。潜水员从河中打捞起沉入河底的石块,修复后继续使用,不足部分则从400多年前同一采石场采集补充,不多不少1088块,全部保持原有的色质和形状。重建工作2001年6月开始,2004年7月竣工,历时三年整,耗资1600万欧元。2005年1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将老桥和莫斯塔尔古城列为世界遗产。
无疑,老桥重建是一个奇迹,但重建人们心灵中的那座老桥更呼唤奇迹的产生。如今,在莫斯塔尔,克族和波族依然维持着事实上的民族分离,名族的孩子上各族的学校,各族地区有各自的手机区号。
克罗地亚并未形成统一认识
克罗地亚为老桥的重建捐赠了部分资金,但这并不等于克罗地亚上下对在波黑战争期间所扮演的角色形成了基本一致的认识或看法。
约西波维奇总统在波黑议会的讲话,就遭到克罗地亚部分政界人士的强烈反弹。克罗地亚总理科索尔“谴责”约西波维奇的讲话,称“克罗地亚从来就不是侵略者……战争是正义的,是防御性的”。几位前总理也表达了同样的愤慨之情。
正确面对所犯的错误,对任何一个国家或任何一个民族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不仅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内心深处虔诚的忏悔,实现人性良知的升华和道德责任的再现。西德总理勃兰特在向波兰犹太人殉难者纪念碑前那深深地感动世界的一跪,体现了战后德国深刻的反省,直面历史、承担责任的诚意和决心,为德国赢得了世界各国特别是欧洲各国的信任和谅解。但勃兰特的这一跪,在西德国内也同样遭到攻击,认为有辱国格人格。由此看来,约西波维奇受到国内一些人的猛烈抨击就不足为怪了。
重要的是,约西波维奇在波黑议会的演讲“一石激起千层浪”,打破了万马齐喑的局面,一定会促使人们进行深入的思考,开启一个深刻反省的过程。重建莫斯塔尔的老桥用了三年时间,毫无疑问,重建不同国家和不同民族之间沟通、和解与信任的理性大桥的过程,将充满波澜起伏、挫折困顿,会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