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的三位天使]气味图书馆香水价格

  果有天堂,那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话出现在一本内地杂志的专题引言里,是博尔赫斯说的,专题就叫“我心中的那座图书馆”,几个月前,杂志编辑问我,如果有机会可以完全按照你心目中理想的状态搭建一所图书馆,你会如何安排?
  以一条蛇的姿态,在城市里穿来插去;我觉得一个城市如果能够看见书在当中流动,是美好的。当时,我这样在电邮上答。辗转之间,杂志来到我面前,打开来,就看到博尔赫斯这句话。如果有天堂,那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忽然发现,我也很久没去过天堂 。
  踏进城东的图书馆,快黄昏了,夕阳低低的斜斜的刚好照在我每次到这里来都会碰到的三个人。 在这异常安静的空间里,三个人,一如既往,非常专注地读着一本非常厚的书。他们也真像天使。专注的人都像天使。
  右边的叫T1。我肯定他正在读着的书是关于人权的。我也肯定他并非真的坐着,只是靠着椅子半站着。 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他说,假如他坐下来,会想起如坐针毡。他怕。
  T1患了Trypanophobia,打针恐惧症。
  六岁那一年,他打针的时候,不知是自己不安分还是护士不小心,总之结果是,针断了。从此,他害怕打针。一直以来,这个病没有为T1带来多大的麻烦。首先,他妈妈当然再也不敢让他打针,到他成人了,自己可以决定了,即使医生建议,他也一概拒绝打针。麻烦出现在,他和他妻子有孩子了。
  然后,T1便明白,养孩子不单是私事,也是公事,而叫他非常专注地探究个人与社会的权利关系的,正是他孩子打针的问题。
  基于爸爸的恐惧症,当然不想让孩子打针。T1完全可以预测,假如孩子打针,必然遭遇同样断针的命运,但,活在现代社会,孩子出生后,规定必须打种种预防针啊。T1用尽一切办法,费尽一切唇舌,可规定就是规定,官员就是官员,答案是,针必须打。
  必须打?T1就是不忿,于是想到,好,就打,打官司吧。
  千想万想之下,他想到从人权的角度争辩,主要的论点有二:首先,人人有权决定关于自己身体的一切,不容外界侵入(像针);而因为他孩子还是孩子,所以,第二,父母有权决定未成年儿女的事情,不容外界介入(像社会)。
  可孩子快生下来了,T1还没有找到受理这场他认为是世纪官司的律师,因此,他常常到图书馆来努力地看书,最终希望自己出庭。
  三位被夕阳照着的天使,中间的叫T2。我肯定她读着的书是关于伦理道德的。我也肯定她这时与T1耳语着的统统都是法庭官场的坏话。她曾经告诉我,法庭官场一如剧场,常常上演乱伦的戏。
  T2患了Theatrophobia,剧场恐惧症。
  但,与乱伦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吗,T2引经据典地说,古希腊文化有三个重要元素:做戏、审讯、议政,三种活动都有很强的表演成分,进行的地点也差不多,并且是当时每位公民有责任参与的,三者各有运作,互有呼应,本来是很美好的一个体制。
  后来,剧场上演了恋母弑父的悲剧Oedipus(《俄狄浦斯王》),法庭官场认为剧场讽刺他们,马上立例,从此才禁止乱伦。T2看过了这段古希腊历史之后,总觉得假如能够多明白乱伦,也许可以多明白法庭官场,最终也许可以多明白剧场,可以不再恐惧。
  在T2左边的是T3。我肯定他读着的书是关于活死人的。我也肯定他放在地上的背包里起码有两罐在网上买来的氧气和一把斧头。他曾经告诉我,以防万一。
  T3患了Taphephobia,一说Taphophobia,活埋恐惧症。
  以前,T3以为自己跟很多人一样,只是害怕坟场。有一次,他看电影《Kill Bill》,其中一幕就是活埋,他给吓得马上跑出电影院。从此,他常常担心自己也给活埋,尤其是这个地面常常给挖开的城市。从此,他不再坐地铁,不再到任何地下的空间。从此,他努力赚钱,希望搬到更高的楼层,给活埋的机会,他认为,会比较低。
  从此,他也爱上看活死人的书,死了明明该在地下却如活人般走在地上,比活着明明该在地上却如死人般埋在地下好。T3说,对他来说,活死人的书一如漫画,让他轻松。
  你知道吗,以T为首的恐惧症有三十多种,包括:Taeniophobia,害怕绦虫; Thalassophobia,害怕海;Tyrannophobia,害怕暴君。
  
  周耀辉
  香港填词人,曾于政府、亚洲艺术节、《明报》工作。1992年移居荷兰。2010年于阿姆斯特丹大学完成博士研究。现任香港浸会大学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