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该是名会打的演员,而不仅仅是名武打演员了 “我哥死了,我他妈的才能当个辅警(非编制内警察)。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吴京念的是电影《西风烈》里的台词。
“这个角色跟我有点像:自幼习武,拿过武术冠军,后来进厂烧锅炉――你还真别说,90年代初我一师兄跟他一样,离队后分到首钢铲板锹。我想过,我耍惯了枪,不能也去使板锹吧?”
“戏里我是个车王,用脚开车。说起来,人生就是不断考证。驾车证、赛车证,我最近拿了摩托车证。刚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公司,已经通过审批了,嘿嘿,又是一证。演技拿奖不也是考证?”
2007年,他凭电影《男儿本色》中的表演入围台湾金马奖,“咳!男配角,还是提名。哈哈。”
数年前,朋友的聚会中,高群书第一次见到吴京――一个“闹腾起来还知分寸的大男孩”。等到高执导《西风烈》这部片子时,吴京又是片场的活跃分子,“一会儿和段奕宏打打闹闹,一会儿管倪大红叫‘叔’。”
电影里的“四大名捕”皆以动物命名。“豹子”是段奕宏;神枪手倪大红,绰号‘藏獒’;吴京则是“羚羊”,能打,身手敏捷,车技一流。
“有场他和段奕宏争执激烈的戏,大量对白,即兴发挥,他一条通过。”这让高群书刮目相看,“进步很大。他以前演的很多戏人物都是漂着的。他早就该是名会打的演员,而不仅仅是名武打演员了。”
下午6点,吴京的黑色越野车在北京莲石高速上加速。
祖上出过武状元,必须学武
“他的功夫少了点力度。”年过七旬的北京武术队老教练吴彬直奔吴京软肋。爱护犊子的也是师傅。2008年,吴京对媒体直言从来不知道叶问,引来一片争议、打擂之声。吴彬掷地有声,“叶问的咏春拳是南拳,他没接触过,当然就不认识。不认识就叫轻视?我说门北方功夫,你也来试试?”自己选的苗子,他心里清楚,“不管他在影视圈怎么混,底色还是正的。”
1981年,与小伙伴们玩得天昏地暗的吴京被父亲一把提到了西城区什刹海体育运动学校,报名加入了武术运动班。
吴彬仔细打量面前的6岁男孩。他素来“严把选苗关”,生平极欣慰的是自己挖掘了日后的武打巨星李连杰。
身形等条件还行,再看吴京的手时,他不由得摇头。《霸王别姬》里,程蝶衣因天生六指,不能登台。“吴京偏偏左手大拇指少半截。大拇指力道很关键,学武是要使兵器的呀。”吴彬很惋惜。
关键时刻,他的弟子、武术运动班教练李金恒说:这孩子不错,先留下吧。
严格加枯燥,吴京不懂父亲为什么非要他学武,一再到武术队来求情。姐姐还不是学了半月,折回了家?习武开初他逃过学。父亲知情后巧施暗力将他一下摔出七八米远,冷冷瞅他从墙上跌落。后来他才明白了,“我奶奶说我家祖上是满族,多尔衮那支的,曾经出过几届武状元。我爷爷学的是吴氏太级拳,我爸会螳螂拳和九节鞭。但他纯属民间,本职工作在航天部。他不能教我,而我家又必须有人学武。”
教过吴京的人都说他脑子灵,“喜爱思考,不像有些人一味傻练。”从1984年拿北京市武术比赛拳术冠军算起,到1994年,他已是6届全国武术比赛项目冠军。
他自嘲1米75的个儿是14岁下肢瘫痪时练牵引恢复的――“不小心给拉长了。”“他瘫痪是腰部受凉加上受伤造成的。这孩子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吴彬的弟子严平紧盯场馆内“吼吼”着的弟子们说。1985年,严平接收了吴京所在班级。
“出院后,回队参加体能训练,400米一圈的场上蛙跳,我没一会儿就跪下来。严教练冲我暴吼,‘你要想回运动队,爬也给我爬过来。”吴京垂下了眼睑。
18岁时,吴京的右脚在比赛中受了重伤,几近残废。他否认那时就想到了“转型”,“哪想那么远?只想给自己谋条生路。我15岁选进了武术队,成为职业运动员。这意味着我不再向家里要钱。在腿瘸后我只有基本工资,还只能拿一年。我知道,队里不能管我一辈子。”
那段时间,他在西四开过一家服装店,忽悠顾客,“哎唷,您穿上这条裤子真有型。”他打心眼里烦自己。队里过去尊称他“京哥”的人也在改口,“吴京,给我打水去。”那次,他猛扑上去,揍得那人直哭,“我说,‘你哭!你再哭我还揍你!’”
《功夫小子》改成了《功夫小子闯情关》
1993年,为重振北京武术队的雄风,吴彬从北京武术院调回北京武术队。
“我带队在深圳笔架山和美国洛杉矶附近搞封闭式集训。那会吴京的腿练好了,也在其中。我早就发现他长得太快,有些动作要完成有难度。因为跟《少林寺》的导演张鑫炎认识,我跟他说,‘我有个小弟不错,过来看看?”
“张导从香港来北京,看到他后说,‘诶,小孩脸还可以,我给他拍个小孩片,就叫《功夫小子》。’这片子一筹拍就是两年,我不断给张导打电话。
“等剧本写好了、资金有了,张导再来见他,发现他长成1米75的大小伙了,不像戏中人物了。怎么办呢?只好改?,改成了《功夫小子闯情关》。”
1994年底,香港导演张鑫炎和武术指导袁和平为电影选男主角,首先来到北京武术队。当年正是在这里,张鑫炎惊喜地找到了《少林寺》男主角李连杰。
吴京说,“有一天,吴教练突然通知我们下午不用训练了,放假。太难得了。事后我才知道那次是张导要来队里选角。”
“要不让吴京试试?”因与张鑫炎、“八爷”(圈内对袁和平的尊称)相熟,尽管一场大赛在即,崔亚辉仍推荐了吴京。
体校后面是小门帘的陶陶饺子馆。吴京过去常带领师弟们半夜翻墙,喝酒聊天。面试就在饺子馆,老板娘一见吴京便喜眉笑眼,“哟,今天又喝啤酒?”
吴京早迎上了吴教练瞪他的眼神,赶紧说,“喝什么酒啊,我从不喝酒。”稍后他又发现除了吴教练、崔亚辉,还有两双深邃的眼睛――张鑫炎和袁和平。
第一次拍片,第一个镜头,第一句对白――杭州最热时,梳起大辫子的吴京步入客厅,咧开嘴恭恭敬敬地向长者行礼,“世伯。”笑容甭提多僵,音色也干巴巴的。
戏里他教训洋人那段,原本挥洒自如的招式,竟吃了22次NG。最难为情的是,从没恋爱过的他,还要含情脉脉地对女主角钟丽缇轻道一声“I love you”。
“吴京是个人才,但还得继续等”
“呃――演员!”中午,吴京戴上墨镜穿过昆仑饭店咖啡厅中央,一名低头就餐的女客抬头正好面对他,脱口而出。
他视若无睹,慢悠悠往前走。影视这条路,他毕竟已经摸爬滚打了15年。
他不是没暗中计较过,在圈内的武打行里,他功底扎实,不像有些演员“拿起剑像捧着根烧火棍似的”。然而――“他还没冲到顶尖,他缺少一个机会。”严平斟酌着说。吴彬也说,“他没有遇到合适的剧本。要是有好本子,即使让甄子丹演和让他演感觉不同,效果终归错不了的。”
“成龙有《警察故事》,李连杰有《黄飞鸿》。到我这儿,没有代表作。”吴京说,这些年里,他也在苦觅自己的风格。拍完《功夫小子闯情关》后,“撞上香港电影不景气,前后有7部戏找过我,都因为投资等种种原因没成。”即便如此,每次他仍全力以赴。“有人说会让我在戏里演个小偷,我就跑到局子里蹲点,钻研小偷有什么特点。”可惜,那部戏终究胎死腹中。
迄今为止他仍“亲自上阵”,“你一武打演员还用替身,观众干吗来看你演啊?”
2003年,拍完电影《醉猴》后,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去香港。“这个决定不容易。在内地拍了几部电视剧,好赖是个人物。到一个陌生环境打拼,搞不好全盘皆输。但内地动作片长期乏人问津,至今依然面临投资难题,哪比得上香港,拍爆破、武打戏时间长久、经验丰富。”
“香港很现实的,你有名片约不断,你没名没人睬你。”吴京故作轻松,说走前已做好最坏打算,“两条腿扛一脑袋,到哪里也饿不死。”
演员的追求无非两个:朝向往的地方去,以期事业成功;二是经济上的丰裕回报。张鑫炎一贯如此认定。“肯定离不开‘机遇’。”他说,当年《少林寺》在东南亚上映后曾有观众围住他的车叫,“太棒了,中国终于出了一个武打明星。”
“在他们心中,李小龙、成龙还是属于香港。他们很惊奇,原来国内武术界还有李连杰这个奇才。武打片到了吴京这代,中国武术冠军演电演已不能带来刺激了,要重新来过,打开局面。”
吴京委婉地提到了于荣光,“他跟我吐苦水,大陆人要融入香港影视圈真的很辛苦,要做很多牺牲,交际上要非常谨慎谦虚。”
“甄子丹早年从美国到北京武术队学武,后来去香港拍了一些戏都不出名,艰苦熬了很多年,到演了《叶问》才真正熬出头。吴京拍动作片是个人才,但他还得继续等待。”
我心里还少一点力量
“给我好好干。”当初吴京离队前,吴彬使劲给了他当胸一拳。
“那年上外面拍广告,奶奶在家病得很重,她生前最疼爱我,等我回到家,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失声痛哭后,他想起用拍广告赚得的6000元钱,为奶奶挑块好墓地。回到队里,他拿到了其中的300元,剩下的拿去购买器材用具了。
他愤怒地和队领导理论。“他们后来表示愿意给我1000,我只抽了300,多一张不干,少一分不愿,我就想羞辱人,让他们知道这是错的。现在看是少不更事,算算账,那些年多亏队里教我们武术,还管吃喝。”
朦胧的初恋也发生在队里。崔亚辉提起,“有个叫欧阳的好姑娘。从小跟他一批队员一块习武,情同手足。不幸患白血病,年纪轻轻走了。”
“我从不和媒体谈私人感情,对不起。”吴京立马作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们还没真正说过‘喜欢’二字。”
现在,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背对外面,吴京选择了较阴一隅安坐。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沏上红茶。望着杯里升起的热气,吴京的睫毛微微颤动。
1997年拍《太极宗师》时我真正体验到当演员的美妙――体验不同的人生,把我从过去在武术队的约束中解放出来。
后来我去香港宣传《醉猴》,金牌大风娱乐公司找到了我,这样我选择了去香港。在香港的有些经历我真的没法说,有些事太黑暗了。
我很羡慕高群书、冯小刚。他们有种当导演的属性,想骂人就骂人。我对郭德纲说过,你把人得罪光了也没关系,我们这行可不行,会有打压。
这些年里,我尽量想活得率真点。但在香港,比如一件衣服曝光一次后不能再穿第二次,公司不会为一个新人置办服装,你想那会儿我有多少钱买衣服?
演了一天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想坐在路边伸伸腰,不可以;抽烟解闷不可以,穿短裤不可以。一开始就得扮成正面、健康的乖乖仔,在我心中这些通通是个屁!
我也叛逆过,去你的,爱干嘛干嘛。但我也明白,刚到人家的地盘,肯定得遵守一定的游戏规则,特别是自己还没能力,没有话语权的时候。
我自求我路,我没抢没偷没害人,凭啥不让我按自己方式活?如果能让我放开,估计我早突破自己了。
我挺不适合这个圈子,真的。艺人需要哗众取宠。八卦记者围上你就打探,你和谁在谈恋爱?不少人也要利用他们炒作自己,这都是屁!《全城戒备》宣传期,一个马来西亚记者追着问,你和张静初有没有可能?介不介意发展?整天都是这些,烦不烦呀?即使我不介意绯闻,你想没想人家女孩子怎么办?她的名声不受损?整个社会导向有问题!
我知道没人爱听我说这些。我在这个圈里的朋友也不多。可能因为练武的缘故,别人都不知道跟我聊什么。比如一起去喝酒泡妞,有几个姑娘什么的。姑娘有个什么?天天面对的女演员难道还不漂亮么?再比如找点刺激的事做做?拍《双子神偷》时,我从20多层楼上跳下去,穿破玻璃窗,一天跳两个来回,还不够刺激?
导演《狼牙》时,我整个人正处在迷茫期。个人方向是什么?动作路线是什么?市场到底在哪儿?在南疆牧场,我坐着沉闷发呆,好友的老婆摸摸我的脑袋安慰:“小吴,没事儿。”我心里的窗户纸一下被捅破了,放声大哭。
工作上一切压力痛苦,我都能承受。腿瘸了我都能站起来,没什么了不起。
一个武打演员,一个男人,揭开内心的脆弱,实在不堪一击。这个世界,不光是女人需要依靠的肩膀,我们男人在外面流血打拼,内心也渴望一个宁静的港湾。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找圈里人,我只知道潜意识里渴望一份真实。不是说别人不真实,但那种孤寂别人看不到。
一个演员的重心还是他的作品。有时,我感到我的野心比目标大。希望事业到达一种高度,获得认同。野心是抽象的,隐隐约约,比设定的目标要不羁。
我想,要实现它肯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比如闹点绯闻,我还可以接受。出卖自己、让人包养,这个我做不到。
“到底怎样实现?”我最后追问。
“我有外表的力量,内心的力量还差一点。如果目标再具体点,给我一股动力,我就知道该如何做了。”他突然挪到沙发边缘,躬下身,握拳戳戳心口,认真,甚至有几分天真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