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住在这个著名的无人理会的天水围。”这是刘国昌电影《围。城》里一句极为普通的台词,却一语道出了香港最大的悲情和无奈。 我是在今年香港国际电影节期间观看这部电影的,电影以香港天水围社区为故事背景,讲述了一帮隐蔽青年如何在挣扎之下沉沦犯罪的故事。这其中被导演所刻意聚焦放大出的黑暗和丑陋,与上个月刚刚公映的许鞍华新片《天水围的日与夜》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天水围的日与夜》也是一部将镜头对准天水围的电影,许鞍华意欲通过再现天水围两个家庭简单的日常生活,来展示出人性的温情。然而当电影里出现独居婆婆为了省钱,只买十元钱的牛肉,炒出两碟菜心牛肉,一餐作两餐吃;寡妇母亲为了获得免费派送的纸巾,叮嘱儿子步行到很远的便利店购买报纸这些小细节时,我们感受到的,依旧是天水围的叹息与辛酸。
天水围地处偏远的香港新界元朗区,是香港人眼中的“悲情市镇”:虽然该社区只有区区27万人口,却是全香港最多内地新移民,最多失业人口,最多低收入贫困人士,最多单亲家庭,最多独居长者和最多青少年问题的社区。在贫穷、失业、孤独等问题重重影响之下,这里的居民找不到合适的途径宣泄压力,于是就如同《围。城》的情节一般,发生了一宗又一宗震动整个香港的家庭伦常惨剧。
2007年10月,一名领取综援的妈妈把自己只有12岁大的女儿和9岁的儿子捆手绑脚,硬生生从24楼推下,随后自己跳楼,3条生命就此终结。2006年7月,3名同是30多岁的单亲母亲,相约在其中一人的家中写下遗书说生无可恋,在屋内烧炭身亡……
这一幕幕血淋淋的悲剧仅仅只是天水围众多不幸中最为凄惨的――当我2002年在天水围进行新来港人士辅导调查的工作时,就曾经一度为这里表面安宁之下的触目惊心感到绝望。然而6年过后的天水围,贫困人士和新移民家庭的日日哀叹似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连歌手李克勤都在歌曲《天水•围城》里大声地唱道:“围住了的血汗围住了的跌宕/围住了当初的厚望/越来越渴越来越觉/没能力去闯出沙漠。”
天水围“人间沙漠”式的悲情,从何而来?天水围的前身是一片大鱼塘, 1970年代末,随着香港经济的快速起飞,当地村民决定告别自祖辈起就开始经营的渔塘鸭场。到了1982年,当时的港英政府收购了天水围的全部土地。在港英政府的大力推动之下,天水围周边的鱼塘几年不到就都被填平,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生气勃勃的新市镇。
香港回归之后的1998年,受到金融风暴的冲击,全城经济陷入低谷。天水围地区曾被特区政府规划为供应大量居屋楼房的重要地段,但伴随着金融风暴影响的扩大,大量居屋迫不得已遭到停建,被改建成为接收低收入家庭的公屋。除此之外,那些原本用来建立夹屋,满足夹心阶层(即收入不足以购买私人楼宇,又不合资格申请居屋及公共屋村的中等阶层市民)住房问题的用地,在“夹心阶层住屋计划”取消后,也被用来建立公屋。一时之间,整个天水围新市镇处处公屋林立,公屋居民的比例高达85%之多,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贫民区”。
如果仅仅是物质上的困境,尚可以通过各种政策措施进行硬件上的改善,但精神上的困境却难以在短期内得以消弭。《天水围十二师奶》一书曾为典型的天水围家庭主妇总结出了如下特点:都是新移民,文化知识水平不高,丈夫不是患病,就是在内地包二奶;一个异乡人带着子女在疏离的社区生活,不仅语言和文化上存在着隔阂,生活上也有诸多不便;最为要命的是,这些新移民妇女,当初都是抱着对香港的巨大期许和理想来到这里,但是香港不是天堂,天水围似是人间的凄苦地,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往往无处找寻帮助。
也许在许鞍华的影像中,天水围依旧充满着温情与希望,但当《蝙蝠侠》、《街头超人》等商业大片在全香港各大小影院日夜轮放的时候,《天水围的日与夜》却仅仅只能够在一家影院上映,并且映期只有6天:现实中的天水围就是如此孤零而少有人瞩目,而这也正是“悲情市镇”真正的悲情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