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一年后,灾区破碎的家庭大规模重组,这些新的婚姻,与爱情有关,或者无关,但他们无一不在努力从伤痛中走出,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以下故事来自北川县曲山镇永兴板房社区3个家庭
故事一
男:张建均 射洪县大榆镇务农
女:母贤碧 曲山镇新街村四组务农
如果不是去年,成都一家纸媒记者在北川县民政局查到他们拿结婚证的日期――2008年10月27日,恐怕连张建均、母贤碧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是震后北川县第一对登记结婚的重组家庭。
拜访他们的这天,雨点纷纷扰扰。
“这雨还算是小的。不然像以前哈,能顺着这块,还有那块流进来,地上湿湫湫的。”
张建均坐在低脚板凳上指了指门,扭头又指了指窗。
“到了夏天,这屋里头热得实在没法。电风扇一晚上对起人吹都没法。”坐在床头的母贤碧,脸色蜡黄蜡黄,还在温和地笑。
她盯着脚上的鞋发呆。银色革面,皮质粗劣,但外壳做得好看,鞋扣盘着一朵花。
这是她最好的一双鞋了,35块钱。她知道今天有媒体要来拍照片。
两片铁皮,中间夹着白泡沫。无论是任家坪还是永兴,所有社区的板房都如此。
板房不能隔音,不能隔热。除了有时渗渗水,过冬时,还会让母贤碧缅怀往日屋里头,烧得红通通的火盆。
18平米的空间里。
一台较新的洗衣机――“是从老城我们家里面背出来的。”张建均说。
那床粉艳艳,抻抻崭崭的,中间印上一颗红心的床罩――“这是我以前老婆子(妻)的,我把它扒了出来,她也很喜欢。”他瞅了瞅母贤碧。
以前老婆子的姐姐送的彩电上方,是二人舍不得戴的一对手表――“去年央视给送的,潘长江为我们主持过婚礼。”
若论以前,“房子啊啥子都有。我们两家都好过。”母贤碧说。
地震前,他俩客客气气,很少多说话。各自本分地过活持家。
那时,张建均的家在曲山镇新街村442号。再减个20号,就到了母贤碧的家。
他们同属一个大家族,逢年过节聚在一起耍,好不热闹快活。
酒宴上,母的儿子要喊张建均 ――“姑爷”,张的儿子称母贤碧为“舅母”。因为她的前任和他的前任是堂兄妹,两人都在地震中丧生。
只要你对我妈妈好,
我没得啥子意见
母贤碧丈夫“走”后满3个月,张建均的大姨子找上门来。
“她说,你带着娃儿还要继续过。问我要不要跟张建均组合一起过。我觉得好突然哦。本来都是亲戚,再说都这么大年纪了。我说这怎么可能?”
这会儿,张建均已出门,去了永兴街上的一处工地。
母贤碧摩挲着一张照片。上面的男人喜笑颜开,长得比张建均帅。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从没像别的夫妻那样吵吵闹闹,总是有商有量,感情好好。他一走,我不知道啷格办了。就想一个人把娃儿盘大,把他老汉(爸爸)的心愿了了。”
大姨子也是她前任的堂姐,劝她说:
“没得事。你想想,你和张建均彼此知根知底的。你俩的娃儿从小就像亲兄弟。万一,你二天(将来)再到外乡找一个,怕是没得这么巴适(合适)了。”
堂姐的一番话,让母贤碧脑子里开始打起了仗。倒是张建均回话快。
“男人想事很实际。屋里头没个女人咋行?连个洗衣做饭的人都没有。要是我打工走了,蒋滔的生活起居谁管?要是遇到对儿子不好的女人咋办?”
所以当大姨子跟他提起这件事,他觉得没得问题。
为前夫作百日祭时,母贤碧把“那件事”委婉地跟儿子蒋林提了。
“他的脸马上就黑起,好吓人哦。他一个人在前头走,我在后面喊他他也不应。”
待钻进汽车里,儿子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让她心颤颤的话:“妈妈,你硬是(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啊。”说完后,竟自哭出声来。
瞅着17岁的儿子在身边哭,母亲的心尖尖都快随着车身颠簸破了。
她红着眼咽着声说:“你莫怪妈妈啊。我和你姑爷商量过,这事要征得你的同意,你不同意还是不行的。”
“我不同意。”另一边,张建均的娃儿蒋滔也倔得很。他比蒋林小两岁,想法很直接 :以前喊舅母惯了,怎能一时改叫妈?
为了做通两边娃儿的思想工作,大人们颇费了一番脑筋。
有一天,蒋林主动约姑爷谈了一宿。那晚的谈话内容,张建均从没对我说起。
母贤碧知道。“我娃儿对他说,姑爷,只要你对我妈妈好,我没得啥子意见。”
你放心,我这辈子绝对对你好
“母贤碧性格好,把娃儿交给她我放心。”工地上,换掉采访时穿的装束,张建均已与一个普通民工无异。
裤脚挽起,黄色橡胶鞋上沾满了黄泥点。光天化日下,他眼袋上原有的两处黑斑胎记尤为突出,使其显得疲惫不堪。
没有起点,看不到发展,希望全都寄托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这就是他和母贤碧共同面对的命运。
“我们都40好几了,你说再创好大个事业,也不可能了。就算是招工,别人也只招35岁以下的,拼体力都拼不过人家。”
张建均踩在碎石上,慢悠悠地边走边叹,不时地回头张望。
再多挣点钱吧。来年,北川新县城建起时,说不定要花钱买房子。
要是能为两个娃儿一人盘下一套房子,将来他们结婚生子也不愁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这是夫妇俩仅存的心愿了。
然后,张建均粗略地算了一笔账。
他收入最好的时候是一个月能赚到2000元。
之前,全家的积蓄就是两位前任死后,国家颁发的抚恤金,每人是5000元。一笔1万多元的房屋损毁补偿金至今还没有分发下来。
他申请过低保,始终不能通过。即使申请到了,居民只能得到150元。农民更是少得可怜,是100到35元不等。
大儿子参军去了。小儿子在读职中。全家人仅仅这个儿子买过保险。他一直在工地上挪上爬下,有谁为他上份保险?
有时,他倒想为母贤碧娘儿俩买上保险,可是钱呢――“现在这点钱只能顾到4张嘴。”
况且,母贤碧还有病,根本无法干重活。
母贤碧的病是在两人谈妥结婚,张建均去上海打工20多天后的事。
起初,她发现身上出现了一片片红点点,后来时不时感到头晕目眩,胸中气闷。
“她打来电话时,我还蛮高兴。结果,她告诉我:我不太好嘛。”张建均回忆着。
“啷么呢(怎么了)?”
“医生说我血小板很低,不做检查怕是要得白血病哦。”
“我心里很犹豫。不打这个电话不行。打了这个电话,事情就成不了。他好好一个家都没了,难道又要娶个病人?”在板房里,母贤碧说。
紧挨着电视机的筐里,放着再造生血之类的药丸。这些不知能起多大疗效的药物,要占去这家人每月开支的三分之一。
“结果,他说要我等着,他这就回来。我不信。”几天后,母贤碧就接到了张建均的电话,让她到绵阳火车站接他。
站台前,东张西望的两人见着了面。母贤碧伸手想为他提行李,张建均挡下了,“你是病人,怎么能让你来拿?”
他陪她到了绵阳市大医院作检查,医院开出的价目,听得他们灰心丧气。
“我是嘴上不急心里急啊。我们哪有钱治疗?只有让医生先开药让她吃着,等以后挣够了钱再为她治好。”张建均垂下头去。
说时,母贤碧弱小的身影已浮现在人群中。张建均停驻下来,平静地注视着她。
结婚证是在最困难的当口领的。他对她说,你放心,我这辈子绝对对你好,对你的娃儿好。
婚后有一段时间,母贤碧曾十分自卑,天天窝在家里哭泣,认为天下的坏事都落在自己头上了。
唯一能够宽慰她的,正是眼前这个朴实男人的这句朴实话语。
故事二
女:周永琼曲山镇沙坝3组农民
男:贾怀旭曲山镇沙坝3组农民
妹妹,我好痛苦哦
沙坝村和茅坝村的居民混杂住在社区B区。
在一间板房内,周永琼和她的儿子薛超正掀起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她那结婚才一个月,还没有“完全走进她内心”的现任丈夫贾怀旭,此时更觉像个外人,很知趣地一声不吭,独自忙进忙出,洗洗涮涮。
周永琼娇小的身子全陷在一套赭红的沙发里,那是贾怀旭从原来倒塌的家中背出的。
彩电里的节目不断跳闪,橱柜里的碗具参差不齐,床上衣物的凌乱,她熟视无睹。只是在那里自怨自艾,“妹妹,我好痛苦哦。”
事情起因无非是,她想让儿子跟着老贾的两个娃儿学做生意――在任家坪,他们一个卖旅游纪念品,一个炸油饼。
她心里算计着,让儿子多学些做生意的经验,她好在以后将前夫死时保险公司赔偿的6万元钱拿出来,让儿子“自己干点啥子”。
“结果他没得两天跑回来说他是白搞的(没有得到报酬),好像钱没有归他的包包里头。我看不懂他在那里究竟想搞啥子哦!气得我前晚上哭到半夜,昨天睡了一天。”
在B区的东面,有一间周永琼原来住的板房,现在是儿子一人住。
薛超也偎在沙发上闷闷不乐,“我随便她怎么说。要是全听别人说了,那我根本没法过了。”
那张才20岁的脸,透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沉郁。这天早上,与他同龄的一个伙伴,离开了板房社区,并发誓永远不回来了。
他暗暗计划也这么干。只要等车本本考下来,他就走,离开这儿,甚至离开四川。
儿子的这种想法无疑加重了周永琼的愤懑。
她始终认为自己之所以再婚的一个原因,就是地震后,儿子还这么“扯兮兮”(不懂事)的。
在九洲体育馆的帐篷营里,她哭晕过无数次,倒在床上不吃不喝连续几天,守在身边的儿子却比较木然,这不得不让她感到失望。
以至于她看到儿子扎着的耳钉,穿着短8寸的裤子,心里都恼火。
她觉得前途悲?,“他就爱扯经,二天(将来)时间长了怎么得了啊!”
她越想越怕,儿子以后要是娶个婆娘回来,再给她脸色看,她怎么过嘛?
恰在此时,隔壁邻居家传出一阵阵麻将声。
“我听到人家打牌心里是多么地酸,怎么别人打一下我都觉得不行。”她酸酸地说。
“我和我老公结婚20年了,只吵过一回架。他是多么好。特别能干特别吃苦,很多广告公司找他干活,赚得钱再多再少全归我管。”
“女人家总有个肚儿痛的时候,不管天色多晚,他都会起身给我烧一碗红糖水端上楼来。”
“5•12”那天早上,丈夫像往常一样在街面上踩三轮。
翻天覆地后,等她从沦为废墟的食品厂里挣扎着爬了上来,满世界就再也找不到丈夫了。
提到死在北川中学的女儿。她不由分说地爬上床头,从枕套里摸索出一张旧照片。
“你看,长得有多么的乖。学习从来不让我操心,从小到大所有的文具都是我家女子得的奖品。她死了以后,老师一见到我就落泪。”
前几天,周永琼从娘家回来,路过江油,一群放学的中学生齐齐打她眼前走过,“我一下就晕起,哭了一两个小时。”
“为什么人家有女子,我没有女子?”周永琼追问着。
前半截梦到老婆子,
后半截梦到周女子
“我让她莫想莫想,她还是放不下。她的胀气病就是这样得上身的。”贾怀旭宽脸盘子,肚皮突出。
洗衣机里黑的白的绞成一团。盯着哗哗作响的白沫子,他心里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寄托希望的女儿“走”了,儿子又令周永琼不满,她可能不会答应他的第二次求婚。
那时在村里,他们两家的关系好亲近呵。除了他比周永琼以前的男人爱抽点烟打打牌以外,他没有一样比人家差。
一场地震,老婆子走了。“家里没人做饭,衣服堆起没人洗,晚上睡倒床上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板房里,他和两个儿子有一段时间天天吃泡面。有时吃着吃着,父子3人的泪花和着面汤往下咽。
“昨年子10月份,我弟娃媳妇出面想拉合我们,她没有同意。”贾怀旭腼腆地说。
没同意的原因有几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论辈份,贾怀旭要比周永琼的前任矮一辈,较起真来他得喊声“叔”;
论家境,贾怀旭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即将成家的年纪,家里什么都没有了,需要全家人去打拼,这副担儿挑起太重了。
贾怀旭却越看周永琼越像他以前的老婆子。
“以前的老婆子比她要高要胖,和她一样是个女强人。一学啥子都会,别人越说不得行,她偏要做得行给你看看。”
他甚至在做梦时,都会在前半截梦到老婆子,后半截梦到周女子。
如果不是今年3月份,周永琼在板房里胀气病又犯了,一个人倒在家里哼哼叽叽,气喘不过来,被他撞上了,他恐怕又要失去一次机缘。
那会儿他背起周永琼,一路小跑去了医院。弄得她好不感动。
病好点后,他又邀请周永琼正式吃了一顿饭。两个“过来人”把该谈的都谈开了,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周永琼心头盘旋着,自己病在小屋里,儿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想喝口水都费力。毕竟自己才40出头,未来的路怎么走?
于是乎,“他虽然比不上我老公。但人还是不错的。以前跑运输很踏实顾家,肚里头没有那些污糟糟的想法。”
尽管已和贾怀旭拿了结婚证,周永琼仍不自觉地将“一前一后”作起比较。
“这很正常嘛。”贾怀旭一边从洗衣机捞出湿衣裳,一边自言自语地,“明天要陪她到医院看病,事情老闷在心里头,气自然吐不出来。”
我就是想离开
薛超在板房内继续做着他离家的梦。
地面上蒙着一层灰土,烟味飘散在空气中。他根本无心于长辈前一刻的想法。
案板上搁着的一架望远镜,是他曾经送给妹妹的礼物。他望着它,后又低下头去。
地震发生时,他在山西当厨师,干活时充满了无穷的力气与憧憬,而今他全无半点斗志。
对于母亲的怨气,他只说,我希望她过得很好,只要她觉得好的我都支持。
母亲伤心欲绝时,他何尝不是背地落泪。“我想起来就哭,哭到最后没有眼泪了。”
爸爸辛苦了一辈子,做了一生的老好人。到头来又怎样?什么都没有得到,连他的尸体在哪儿都看不到。
都说这是大自然发生的意外,“我也有可能遇到意外啊。如果像我爸爸一样生活有什么意义?”他反问。
“很多像我们这么大的人都有这个想法。我有一个朋友,他弟弟死了以后,他什么也不做,每天就坐在那里郁闷,想啊想的,越想越难受。”他苦笑。
从山西回来后,他在绵阳找过一份职业,没干几天放弃了。闲来无事时,他去做过心理咨询,最终也放弃了。
“一旦有机会,我要彻底地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我想找一个宁静的地方待着,不要挣很多钱,一家人每天能够开开心心的,坐在一起吃饭就行。”
他说的是昔日的美好时光。
“那你的母亲怎么办?”
“……叔叔人很好很可靠,他的儿子们也很老实听话。”薛超思索了片刻。
此后他凝视着前方的一坛泡菜。不知为什么,玻璃罐里的泡菜上面生有一层白焖子。
而在不久前,周永琼还曾指着它说,他们的新生活会像泡菜一样,久了,味道才足。
故事三
男:王兴平曲山镇回龙街居民
女:黄玉珍绵阳磨家镇农民
你愿不愿意安一个家?
“5•12”那天正逢阴历四月初八日。依照惯例,王兴平要出门放生。分配到文教局门前扫街的老伴没有跟着他一块去。
望着桶里踽踽而行的两只乌龟,他至今都想不明白,老婆子跟他一起烧香20来年了,为什么菩萨保住了他而没能保住她?
老伴朱桂俊的遗像贴在板房一端高高的铁皮面上,正神情严肃地“审视”着王兴平身边坐着的这个女人。
女人名叫黄玉珍,50出头,脸颊丰满,颊中央印着两块“高原红”。
3年前她丈夫死了,两个儿子一个结婚生了娃,一个准备今年办喜事。为了能在经济上帮扶儿子一把,她不得不待在绵阳市的水厂里做起烧饭婆。
王兴平是虔诚的佛教徒,回龙街上的保洁工,开过电瓶车,和老伴共同拉扯大了两男三女。
令王兴平开心的事情除了儿女好孙娃娃好,再就是低保费刚从50元涨到了90元。
这就是王大爷的人生。
说起何时想起再找另一半,据他说是有一次,他在儿子那里吃了“猪脚脚鸡爪爪”。
“二更天人就感到不舒服,懵头懵脑地一个人摸起来上厕所。爬起来就晕晕沉沉地。儿子啊女子啊后来都来了,到晚上他们都得各回各的屋啊。我躺在床上硬是恼火了三四天。想起身边有个人多好。”
去年10月初,黄玉珍上街采购,“不知怎么那么巧”地坐上了王兴平的电瓶车。
“在车上,她聊起了她的身世那么那么苦。我说,你命苦嘛你命还在,我那老太婆连命都不在了。”
聊到这儿时,他俩突然不晓得再怎么聊下去了。
直到第二次,黄玉珍再坐上了王大爷的车。他壮起胆儿来问她,你愿不愿意安一个家?
她说,愿倒愿意,但是没有合适的。
C区街口上的修鞋摊是社区老年人摆龙门阵的地方。王兴平找上了卖肉的陈大爷,托他做一个媒,他相中了黄玉珍。
“那天晌午,我们在陈大爷家里见了一面。见了之后,人家问她啥子意见嘛,她说没得好大意见,就觉得个子矮小。”
第一次做媒尚欠火候。王兴平第二次派了自己的孙女去说亲。他觉得女人家之间也许说得通。
“黄娘娘,如果你要是跟到我爷爷,你儿子会不会有啥子意见呢?”孙女问道。
“我儿子从来不管我。还劝我遇到合适的,再找一个安家。”
“那你觉得跟我爷爷两个说不说得拢?”
“有啥子说不拢的呢?”
“我爷爷脾气怪得很哦。”
“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有好大脾气嘛?一个说,一个不开腔就对了嘛。”
“……”
“只要他人好,不打我不骂我就行。”
听到王兴平讲到这儿,黄玉珍微微侧过脸去,两片“高原红”慢慢延展上升。
我们的儿女有个协议
“我们这几兄妹幸亏靠着我妈。她苦了一辈子,怎么才走了一年不到,他就找了一个女人回来?”
B区的一间板房里,稳重的朱云富不由加重了语气。王兴平的5个儿女中,他是长子,5兄妹中性格最好的要属他。
“他要找嘛,我们也不反对,主要是怕他上当受骗。”王兴平的幺女儿朱云冬温和地一旁加言。
这两个儿女跟随王兴平的老伴姓。
至于其他的儿女嘛,王兴平自有评价:大女子是个聋哑人,二女子脾气最怪,二儿子心眼最灵活。
去年底,在王兴平的安排下,儿女们曾见过黄玉珍一次。
“总不是那么满意。”朱云富说得很含蓄。他们甚至对这位“黄娘娘”作过暗地调查,认为她不是那么可靠。
儿女们力劝父亲,要找就找个曲山镇上的女人,底细清楚,本本分分的,稳稳当当的。
王兴平反驳说,这种事情要讲缘分。我就跟她谈得来。再说,她一个女人和我组织家庭不就为了谋一条活路。
“要是你跟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谈得来,也是有缘分啊?”儿女们呛着他。
“要是有缘分,十七八岁也行。”他回答说。
谈判3次不成后,最令王兴平耿耿于怀的是,死去老伴的一部分保险赔偿金,让儿女们管住了,“他们把存折给了我,密码却不给我了。”
“那是怕我用来花了。”黄玉珍在一旁插言道。
“我相信你,但你要给我争口气,我们活给他们看看。”王兴平忿忿然地。
为了“钱”这码子事,他俩之间产生过争执和猜疑。
黄玉珍急了说,王大爷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两人的结婚证是在今年3月18日瞒着儿女们拿的。
民政局的一个小伙子因为认识王兴平的二儿子,见着他面便打趣道,恭喜你哈,你家的老汉又给你找了个妈。
这下,儿女们真的纳闷了,难道自己不孝顺?一日三餐除了早餐免了,其他的生活起居,他们哪样不是细心关照父亲,为啥他要急于再婚?
儿女的心思,父亲心知肚明。但老人有老人的自尊,王兴平不愿意依靠儿女久了,有天遭遇嫌弃。
“我们一起吃完了饭,他们各干各的去了,跟我说声bye-bye,把我一个人晾在了屋头。”
劳作了一生,又遇上了一场大地震,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过得心里安逸。
父亲的结婚证既然领了,儿女们不得不为他想想以后的生活。
“他们提出来要与黄玉珍的两个儿子见个面,大家列出一份协议来。内容就是二天(将来)到了永昌镇分房子时,她能拿出好多钱?万一二天,我们中哪一个先‘走’了,或是生重病了,一定要两头儿女分摊。”
因为协议的签订还是下半年的事情,这刻的王兴平说得含含糊糊。
“协议肯定要列一个嘛。外头社会上好复杂哦,他一个老人家,啥子事都不懂。”
晚上,朱云富坐在电视机前,随便地翻找着电视节目。好容易翻着的频道里,播放的是电视剧《后妈继母》。
“‘5•12’过后,北川冒出的后妈后老子的很多,不谨慎点怎么行?”他盯着屏幕,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