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剑铭:中华大生命

  

  生命是什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生命价值何在?不是没有答案,而是答案大多,以至于没有答案;
生命不是一个“问题”,“生命”是以问题的提出和回答才成为问题的,意识到生命与思考生命不是一回事,意识到生命是人性的自觉,思考生命是理性的探索,这两者都是生命的真谛,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表现的不同之一就是中国人重人性的境域,西方人重理性的论域,在中西分隔的漫长历史年代,东方和西方各自偏重地发展出了自己的文化特征,在东西方的历史际遇中,双方认识到异于自己对方也是人类是古代的事,但对人性与生命同一性的认识却是东西文化碰撞中经历了无数的劫难,付出了无数的代价的世界近代历史,当理性的思考今天仍在为文明的冲突而绞尽脑汁时,历代中国人却以木纳的内在直觉理性,表现对出自生命真谛的领受和人性的宽容,东方理性异于西方理性之处不在于表达而在于表现,不重于分析而重于呈现,不强在理解而胜于智的直觉。

  生命的意识不是一种知识,知识太遥远,生命的意识不是智慧,智慧过于冷静,生命的意识甚至不能说是情识,情识太超脱,生命是现实的情境,生命是大相无形的存在,生命是每时每刻的流动,消弭于无形,超逸于琐细,形影相随,百思无解,不能把握,只能领受,不能分解,只能参与,不能离弃,只能守候,只有在淬然的爆发中,你才能在一刹那领受她的真谛,在中国汶川大地震的那一刻,大地失稳,日月晦光,神鬼无灵,机制脱控,生命却在这一瞬间表达了她的全部意义和价值。这一瞬间,没有文明,财富化为灰烬,没有理性,信息一片空白,没有尊严,精神来不及苏醒,没有智慧,冲击压碎了经验,唯一的意识,唯一的尊严,唯一的人性就是生命,生命就是唯一的一切!此时没有宗教的临终关怀,太苍白,没有意识形态的说教,太寡情,没有私情独有,太渺小,没有情感的宣泄,太软弱,没有眼泪,来不及悲伤,感动留给后时,理性留给历史,没有思索,没有踌躇,没有放弃,没有绝望,无须顾后瞻前,只有此时此地,伟大变得如此平凡,崇高处处可见,所有生命融合成大生命,只有直觉的心灵和心灵的直觉是照亮黑暗的光明,这一瞬间我们达到最高的理解和智慧,超过了历史上最伟大的思考:生命就是混沌,生命是无,是无限,是一刹那间的爆发与静止!

  只有生命的直觉才能领受的生命,生命就是自己的意义,人们始终在寻觅理解生命与理性之间的桥梁,但一直不能给生命一个确切的定义,任何最先进和可以预期的技术手段和分解分析理论都只能表象地描述生命,而不能真正地回答生命是什么这样的问题,生命的真谛与工具理性之间似乎人天相隔,生命不是一个概念,“生命”也不能成为一个范畴,一个范式或模式,纯粹理性对此无能为力,对生命的理解,对生命-理性的超越,是一种智的直觉,现代人用一个符号“爱”来代替对生命的理解和感受,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特殊的理念——仁,阐释了爱与理性的统一。

  仁是直觉的生命理性,仁就是人,仁是人性与理性的一致,这种一致是由对生命的真爱实现的,仁就是理性地爱人,但通常的理性太冷漠,与生命的激情格格不入,生命的激越如何与理性的谨慎融通,一生的沉默如何能在一瞬间爆发,刹那的真谛如何能成为千年的连续,这就是仁的变易。或许有人很难理解传统中的礼法的尊严与人性平等的如何能够一致,君臣父子与四海内兄弟何以并存,这是因为人们没有理解爱的社会性内涵,没有理解人与社会的同一,“天下”与“一家”的关系,只有把仁理解为大爱,仁才有这种超越的阐释性。

  生命的理性就是大爱,大爱就是仁爱,仁爱是爱的理性,大爱没有分析、比较、计算,没有目的、计划、措施,没有相异、相对、相同、相等,仁爱也不同于私爱的盲目和冲动,仁爱是个人与社会的同一,个个不同而又人人相同,个人性同时实现为社会性。大爱是无报无求的奉献,仁爱是领心会意的尊严,仁爱是守候的信念,仁爱是中庸不渝的情操,仁爱是理解的宽容,是无为而无不为的哲学;
仁爱是智的直觉,是人性的修炼,是历史的感悟,是文化的觉醒,但无言能说,无人能喻,只有在生命真谛呈现的一瞬间,我们才能领会她的全部意义和价值。

  在生命真谛爆发的那一刻,大仁突显为生命的大勇,“仁者必有勇”(论语·宪问),这是生命的勇敢,使弱者强大,使庸者崇高,粉碎粉碎者,稳定稳定者,这就是中国文化千年不失的龙脉。生命的真义以千百倍地震波的振撼,从崇山到平原,从陆地到海洋,越过边界,透过蕃篱,只要有心灵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唤起,就会有的回应,就会有支持,总动员被启动,无意识成为自觉,自愿胜于命令,爱心成为理性,组织与自组织,机制与非机制,是混沌,也是秩序,没有语言能描述这一切强烈的变化过程,没有词汇能表达这种刹那的超越,一瞬间的变易就是现实的现实,中国文化以自身的特质表征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实现生命的最真切的现实性,中国文化的现实精神就是最中国性的文化特征。

  时间流逝,那一瞬间的静止开始流动,历史逐渐凝结,理性的意识苏醒,经过生命真谛洗礼的情感升华成感动,生命的理性化成自由,结晶为理想、正义、和秩序,生命重被文化化了,我们最终仍将回到庸常琐细、喧囂竟争的世界,生命仍将被侵蚀污染,但生命的真谛却永在心灵中保存,我们回到我们孤寂的心灵时,我们才能重新理解生命,当我们真心相许时,才能领略真爱的温暖。

  人生似谜,人生如梦,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价值是什么?人生应该有什么样的目的?人生应如何渡过?今天这样的问题似乎太幼稚,太迂腐,现代人对此已经不屑一顾,人们总可以轻松地用一个“爱”的符号代替一切领会和思考,甚至计量它的价值,或许只有在呼唤心灵之爱时,人们才能从心灵交流的温暖中一沐真爱的普世光辉,领略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当真爱远离了我们的时候我们才会有爱的呼唤,真情淡漠了的时候我们才会聚合爱的奉献,我们把爱作为一种珍品,当爱需要提醒和礼仪化时,大爱就已破碎为无数小爱和私爱了。

  我们往往误解了爱与理性的关系,轻视了古老的中国理性,当理性成为竞争的武器和思想的铁笼时,真爱只能退守心灵的最后孤寂的阵地,我们日渐遗忘了我们传统中理性与爱的同一,我们不能解读天命与生命的内在一致,我们陌生了仁的现实性与日常性,仁是远高远的,也是现实的,仁是普遍的,仁是实践的,仁是浅近的,也是艰难的、努力的、差等的,仁就在生活中,但无法指明出什么具体是仁,或许只有普世的母爱能比喻这种包容的宽怀和无悔的忠诚,仁成为了历史的回忆、博物馆中锈蚀斑斓的古董,只有生命真义的唤起,我们获得才恩受一生的福粮,只有当我们领悟我们文化的超越性时,我们才能真正地融会西方文化,同时传承我们自己的文化。

  

  与本文相关的观点可参见周剑铭论中国思想和中西文化系列文章

  二○○八年五月十八日于岳阳市南湖大道杨树塘9-2-6-1号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