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人生感悟)

  回家(人生感悟)

  父亲也很少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看见我进到院子里来,出门站到水泥的檐台上,淡淡地一笑,说,咋!又跑回来了?!下面蒲公英文摘网小编整理了回家(人生感悟),希望大家喜欢。

回家(人生感悟)

  我是经常回家的。也不远,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

  回父亲的家。母亲前年不在了,从此再无消息。阴山下,多了一个坟头。

  回家其实也没想什么,突然想回了,就回去了。就如走在单位长长的走廊里,看到别人的办公室有人,顺脚就进去坐坐,聊聊,压根就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想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情怀忠孝之类。

  只是想回了。

  回家也是一种低消费。买上俩条廉价烟,灌上几斤散装酒,就能在家待一俩个整天,费用不够我一次的应酬。

  这俩天,可以什么也不做,包括做饭,倒水,铺床,叠被……还可以捎带骂骂老头,俺73岁的爹。

  父亲也很少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看见我进到院子里来,出门站到水泥的檐台上,淡淡地一笑,说,咋!又跑回来了?!

  我也笑笑。

  这就算回家了。

  把东西放下,倒坐在土炕上,双脚耷拉着,看父亲。说,怎么样?老同志。父亲说,没怎样,就这样,混吃等死呗。我说,哈哈。父亲也哈哈。

  父亲面色红润,但肌肉明显越来越松,越来越薄,薄得贴骨。老去的痕迹越来越明显,直观。每一次回家。

  家里,也似乎一直这样。

  一进门就能看到大红柜上,母亲黑白色的遗照,包在一个黑色的铝合金框子里,她似乎总在想着什么,你一抬眼,她就幽幽地看。

  窗外,一堵经年的颓红色砖墙,冷淡而可有可无;麻雀蹦的东一下,西一下。

  背后的山墙,贴了一幅张贴画,耶稣与十二门徒的最后晚餐。

  父亲住的是排子房,像七八十年代职工宿舍的那种,现在是移民村。

  我微笑地看着他,他多少有些慌张或尴尬,笑容有点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经常骂他的缘故。让人多少有点好笑,也有几分悲凉。

  我扔给他一支烟,各点各的,各抽各的,没有多少话。喝水不?父亲说。我说,喝。父亲就开始沏我的茶。他知道,他的茶,我不喝。

  茶喝了一口,我就打开电视,一般都正好是新闻联播的时间,还是那几个老演员,天天头条,百看百厌,百厌百看。

  父亲也看。

  房间俩道袅袅上升的清烟,一个电视的声音。俩人一起抽,一起看。

  时间就那么哗哗的流过去,不知道去处。

  良久……

  玉树的人可怜的!(玉树当时正地震)父亲说。我说,是呀。他说得有一搭没一搭,我回答的漫不经心,有点扯拉。

  我跟父亲的话很少。有时候相对无言枯坐半天,突然觉得有点生分,想找几句话说,但说不了几句就没有了下文。一般都是问问,近期亲戚朋友有没有来看他,最近有什么娱乐活动。比如打没打纸牌,在什么地方胡聊乱侃等。

  他也常是那么几句话,比如:纸牌越打越生分了,有的人就想赢,不想输,输了就脸红脖子粗。自己的手气老是不好,输的多赢的少……外面的老人,太没谱,也说不成什么话。言语间淡淡的失落。

  我回头看看他,他好像说完也就完了,连表情都消失了。

  我也转回头,说不出什么。

  前一段时间,看他无所事事,就建议他练练书法,学学二胡之类,被断然拒绝。他愤愤地说,你是不是看我消闲呢?我可忙了!那种对生活、生命的漠然、索然、但又想长生久视,活到地老天荒的执着,让我痛心亦愤怒。

  心一急,说,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父亲被惊呆了。眼神直直的,大张着嘴,黑黑看了我一会,就垂下去,一直没有抬起来。

  晚饭的时候,喝下一杯酒,也有了点胆子,一字一顿,从牙齿里说,我、很后悔,当年、没把你弄死!

  那字,每一个都被仇恨咬过,嘎吱着发出钢铁的声音。

  神经衰弱的我,一夜无眠。

  有些人,一些人,注定是这样的人,就像厕所里贴的广告:“来也匆匆,去也冲冲”,一泡尿撒尽,无影无踪。

  活着是一个人,但、没有一个梦。

  没有一个。

  躺在母亲曾经睡过的土炕,身边是沉沉熟睡的父亲。想象母亲曾经一夜一夜地,盯着头顶这块枯寂冰冷的天花板,被病痛折磨得一夜夜的无眠时,听着父亲甜美安心的鼾声,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

  “老头子,给我揉揉腿,好疼。”是母亲呻吟着的呼唤。但是,父亲睡的正深,正沉。

  这一夜,汹涌的泪水湿透了父亲淡粉的枕巾,浸染出一片血一样的殷红。

  我慢慢地明白,所谓夫妻,父子,母女……也不过是疼在你的身上,我说,疼在我的心上。用美丽的语言说出,再用美丽的语言写下。时间像紫药水一样,涂抹的到处都是,只一个字:爱!

  早上起来,父亲像做错事一样,目光有点游移,怯怯的。我说,早上吃什么?父亲说,你说呢?我说,吃不吃都行。父亲说,我也是。父亲影子一样默默地看着窗外,有点寓言的味道。

  人,是不是怎么吃,吃不吃都行?怎么活,活不活都行呢?

  窗帘哗啦一下拉开,阳光从很久,很遥远的地方照进来。

  我哈哈大笑:“老家伙,我下午走了。”

  午饭简单,对开了一瓶白酒。我说喝吧,父亲就端起来,声音清脆,吱溜一声吸干了,脸上开始慢慢有了些潮红。我说:“也许你是对的。”“有球甚对错!”父亲眼皮耷拉着,头也不抬,瘪着没牙的嘴,艰难地咀嚼着。

  是啊,“缘起性空,无是无非”。在时间的长河里,有什么对错呢?

  “吃出什么味了吗?”我说。

  “牙也没了,都整咽了。”

  “到底能不能配副假牙?”我又有点忿然。

  “我不受那个罪”。

  “这可是好几百一斤的东西啊!”

  “球,都一样”。父亲塌陷的俩腮,像一个哭泣的老太。

  ……

  “我今年忙,冬天吧,送你到海南转转。”

  “不用”。

  “为什么?”

  “那里都一样,黑了明了,吃了拉了,鸡叫狗咬,都一样的”。

  “那怎办?”

  “你好了,我就好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真有点想喝酒,先前本来是为了安慰他才喝的。

  父亲,明显地老了。背越来越弯,嘴越来越慢,神情越来越退缩。也许不久,就要与天堂的母亲相见了。

  泪水滴在酒里,像生吞了一个干枣,卡在心口里,吐不出,咽不下。

  我默默地看着这个过去疼我爱我,现在老迈昏弱,将要永久离别的老人,说不出一句话。

  酒有点咸味了——父亲,我该跟你说点什么呢?

  良久。

  大白天竟然听到了墙上石英钟的脚步,甚至,一些遥远的回声。

  ……

  我说:“我给你的书,看了没?”

  “甚书?”

  “就傅佩荣的那个《哲学与人生》”。

  “看了”。

  “说的啥?”

  “儒家这么说,道家那么说,佛家又是那么说,球,不知道说的啥!”

  天过正午,已经有点暮色的味道。我说,我得走了。父亲说,走吧。忙就不用回来了,我挺好的。

  车子发动起来,我从窗口探出头去,遥望着西方那缕有点气象的火烧云,指天发誓地说:”大(爸),你能吃,就豁开吃,能喝就豁开喝,能浪费就豁开了浪费,咱现在不缺这点钱,你知道吗?”

  父亲终于开怀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灰东西,喝多了。路上慢点吧!”

  后视镜里,我面目狰狞,像个暴发户,呲牙裂嘴,泪水止不住……

  父亲的影子越来越单薄,越来越小,很快消失。

  一曲古筝放起来——《鹧鸪飞》。我拔通了父亲的电话,放在音箱旁,没说话。父亲接了,喊了几声“喂”,也不再说了。

  父亲,想对您说下面几句话——

  以后有花,有月、有风、有雨、无花、无月、无风、无雨的日子,让花色,月色看看你,你也看看他们。看霜冷长河,看日月经天,看昙花照眼,看缘起性空。告诉他们,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已经73年,73岁。

  我们在路上,也就在路上,花枝春满,悲欣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