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新年习俗
父亲是客家人,母亲是广府人,我们家就是客家文化与广府文化交融的家庭,风俗习惯也不可能单纯是哪个地方的,只能根据父母的喜好各有取舍,形成別具一格的风俗习惯。
我家的春节通常从年二十八开始,都说“年二十八洗邋遢”,母亲发动两个姐姐开始忙活了,把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卫生搞好了,父亲和二姐就开始贴对联。父亲负责安排各个门的挥春,然后涂上糨糊。身材瘦小的二姐身轻如燕,一下子跃上竹梯,循着往年的痕迹对齐粘上,用手掌从上往下按压牢固。贴好门对后,父亲再把大蒜、大葱、带根生菜、红包捆在一块挂在屋檐下大门上,称为“挂门楣”。
年二十八至年三十花市开张。花市摆卖着年花、挥春、灯笼、汽球、风车、各式小吃和儿童玩具。年花有各种高度和大小的年桔,也有菊花、一品红、茶花、水仙、万年青等应节花卉。我家总是在年二十八晚上“行花街”。花街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我骑在爸爸的肩膀上,眼睛总往吃的方向瞧。“鸡公榄,有辣有吾辣”“蓝乳花生啵啵脆”……叫卖声声声入耳,此时我馋得口水直流,便会缠着父亲买一袋鸡公榄和一纸角蓝乳花生。父亲总会在花市捧回一盆年桔摆在家门口,挂上几个红包(利事),意为“大吉大利”。
年二十九我家通常炸油角。母亲一大早便把一大盆粘米粉揉搓成一大团,然后用木杆碾平为薄薄的一层,用杯沿盖成一小片一小片。这涉及一个技术性问题,皮厚了油角不酥,皮薄了会漏馅。母亲备了一大盆馅料,有芝麻、花生、椰丝、白砂糖等。两个姐姐负责包角仔,她俩左手拿起皮,右手用汤匙舀了一点馅料放在皮的中间,然后包成半月形,用右手掐成花纹。掐花纹也有讲究,既要紧致也要均匀好看。此时,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也会学着包角仔,但纯属添乱的节奏,总被两个姐姐撵走。在她俩包角仔的当儿,母亲已架起了油锅,把包好的角仔陆续扔进油锅里,一圈油泡把角仔包围起来,发出“吱吱吱”的声音。母亲迅速用长筷子逐个夹起角仔翻转起来,角仔在油锅里上下扑腾,直到角仔由白色变为金黄色并浮在油面上,便从油锅中捞起来。我一直在旁边咽着口水候着,待油角稍微放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一个塞进嘴里,顿觉香酥爽脆,齿颊留香。最后,母亲会把剩下的粉搓成圆球,扔进油锅炸成“煎堆”,意为“煎堆碌碌,金银满屋。”
大年三十是我家最忙碌的一天。天刚亮,母亲便奔赴市场采购,回家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肩上扛着一大包。刚回到家就赶忙烧一锅开水,水开后倒进桶里。母亲拍着鸡和鸭,说了句“背脊向天人所食,有怪莫怪”,便在鸡鸭的颈脖子处拔下几根毛,用刀一划,把血滴在盛有水的碗里。接着把放了血的鸡鸭放进开水桶里烫,拔毛。母亲再把鸡、五花肉烫熟,盛在盘中。此时,父亲横放桌子准备祭祖,把烫熟的鸡放在桌子中央,鸡头昂起,嘴衔红纸,再配上年糕、油角、煎堆、苹果、年桔等,点上香烛。客家人自中原而来,一直保留着族谱,就为了牢记祖宗,可以说祭祖是我家逢年过节的大事。
年夜饭是年三十的重头戏。上桌的全是意头菜(寓意好兆头),有蚝豉墨鱼猪肉汤、白切鸡、炖全鸭、猪手焖花生、香煎咸鲮鱼、猪肉焖莲藕慈姑、蚝油生菜等。慈姑是水乡特有的一种食物,浑圆的身子拖着一条长尾巴,活像小男孩的生殖器,煮菜时务必留着这条尾巴,寓意人丁兴旺,家族繁衍。
父亲最在意的是那锅洗澡水。在太阳下山前,他到室外转一圈,从路边果树上摘下黄皮叶、柚子叶、蕃石榴叶、桔子叶、柏树叶,把这些叶子烧成一锅又一锅水给全家洗澡,洗去往年的晦气。
大年三十晚守岁到凌晨,初一外出转运并吃斋菜,初二开年祭祖并回娘家,初一初二家里都不扫地,扫了垃圾就相当于把财也扫了;初三赤口(容易生口角是非)一般不拜年,初四以后就回归自由了。过了十五元宵,年就过了,我又期待着下一个新年。
多年以后,三姐妹依次成家,两个姐姐更是远涉重洋,回到过去的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隔了旧春新秋,怕是回不去了。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