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学是冷门专业吗【悖论的价值:关于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思辨】

  [摘要]通过对我国图书馆学教育中职业化教育与非图书馆从业去向、专门化人才培养与复合型人才需求、西学东渐的出身与中国特色的诉求、科学技术与人文精神的矛盾悖论的思辨,剖析长期困扰我国图书馆学教育发展的矛盾根源,澄清对图书馆学和图书馆学教育的认识。
  [关键词]图书馆学教育 悖论 思辨
  [分类号]G250
  
  中国图书馆学教育已走过了90年的历程。90年中,图书馆学教育从无到有、由弱变强,其间起起落落几经波折。特别是近年来随着计算机与网络技术的发展与普及,图书馆学教育中涉及的学科建设、院系名称、培养目标、课程设置等一系列问题在学界引起诸多讨论。时值中国图书馆学教育90华诞之际,谨以此文对我国图书馆学教育面临的一些问题进行力求客观的分析,尝试以新的视角审视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发展。
  
  1 图书馆学教育中悖论的缘起
  
  悖论(Paradox)是指在逻辑上可以推导出互相矛盾的结论,但表面上又能自圆其说的命题或理论体系。将悖论应用于学术领域的较早的记述是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埃利亚学派的芝诺运用“运动场悖论”捍卫门巴尼德的哲学观点。悖论的出现往往是因为人们对某些概念的理解不够全面以及对事物的认识不够深刻所致。悖论的成因极为复杂,对它们的深入研究有助于激发人们的求知和缜密的思考,而悖论的价值往往就体现在对悖论中矛盾问题的思索和解决,可以给人们带来全新的理念和观念的超越。
  关于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诸多观点与论述中,哪些问题是属于悖论呢?表面上看,诸多关于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任何一个观点似乎都是旗帜鲜明的,即使立论有偏颇也不至于到自相矛盾的程度。然而,多年以来为什么关于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一些看似简单的问题会论而不决?事实上,每一次新观点的提出都是要解决一些矛盾或问题,但恰恰是许多新观点在专注于某一特定问题时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悖论。即,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却忽略背后的问题,而图书馆学教育作为人类的实践活动却不可能独立存在于理想的实验环境下,结果造成许多相关问题的阐述成为流于表面的对错优劣之辩,而忽略了其更本质的问题。将我国图书馆学教育中一些左右为难的问题作为悖论进行思辨,能够使相关的研究工作和结论更客观中立、全面审慎。
  
  2 图书馆学教育中悖论的思辨
  
  2.1 悖论之一:图书馆职业化教育与非图书馆从业去向
  图书馆学是在图书馆实践中逐步产生的一门科学。古代图书馆工作以图书整理为主,长期的图书整理实践使之慢慢提炼出了一套系统的知识体系,被西方学者称为图书学(Bibliology)与书志学(Bibliography,亦称目录学)。正是由于图书馆学的产生与图书馆职业实践之间的这种先天的血缘关系,许多图书馆学界的学者们坚持认为图书馆学教育首先是一种职业教育,图书馆学教育的目的主要是为图书馆事业培养专门人才。在择业过程中的专业人才流失,是图书馆队伍人才流失的延伸和提前,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图书馆学教育的失败。图书馆学教育培养出的专业人才应该甚至只应该从事图书馆相关工作,而除此之外的职业岗位均带有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之嫌。调查显示,2002年至2006年图书馆学本科毕业生去图书馆就业下降了8个百分点,而去其他非图书馆机构就业的则上升了5个百分点。在研究生层次,有25.5%的硕士毕业生从事图书馆以外的工作,博士生毕业后则主要从事教学工作。从图书馆专业毕业生的从业去向来看,图书馆学的职业教育与毕业生的非图书馆从业去向形成了自相矛盾的悖论。
  事实上,在讨论图书馆学专业毕业生从业去向之前,图书馆学的职业化与理论化就已经成为一个不得不提及的问题。众所周知,由于图书馆学的职业化出身,使得其在自身学科理论体系构建方面往往遭受来自外界的诟病,曾几何时,图书馆学究竟能否算作一门科学甚至都存在争议。尽管施雷廷格、齐亚茨科、杜威等图书馆学先哲们为图书馆学的理论体系大厦奠定了基石,后人也在此基础上规范了图书馆学教育的核心课程,但是对图书馆学科学性的怀疑并没有销声匿迹。避开对图书馆学经典论著理论程度的争议和怀疑不说,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源自于图书馆学的职业化出身。所以职业化教育的定位与需要理论化的学科体系构建成为一对首要的矛盾。这一矛盾在图书馆学界内部争论已久,但至今尚无定论。问题出在哪里?在笔者看来,关键的问题在于对图书馆学的职业化教育认识的错误,这种错误的本质不是图书馆学的职业化教育定位,而是图书馆学职业化教育定位的具体化和实体化。
  随着人类社会科技和文明的不断进步,特别是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的产生和普及,对人类知识构建、组织、传播、习得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传统环境下人类的显性知识多存储于纸质文献,或者说被集中于钢筋水泥的图书馆中,知识在物理空间界限上几乎与作为知识“容器”的图书馆实体是相等或近似的。因此,在传统环境下强调图书馆学专业毕业生应进入图书馆职业岗位是无可厚非的。而在网络时代,或者更准确地说在知识时代,知识不再是少数社会精英的专属之物,知识的物理空间界限早已超出了传统的图书馆实体,知识型企业、学习型社区等无不需要知识管理的专业人才。此时若仍然抱守图书馆学专业毕业生必须从业于图书馆的思想,必然与毕业生从业去向的社会现实形成自相矛盾的悖论。事实上,美国图书馆学校的毕业生在图书馆只能消化20%,69%的毕业生则服务于各类企业的信息部门;日本一些学校也只有四分之一的毕业生能就职于图书馆,大部分则进入产业或计算机部门。鉴于图书馆学教育的这种现实情况,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的王子舟教授提出:中国图书馆学教育的理性发展应将专业注意力转移到“知识”上来。王子舟教授的观点并不是要动图书馆学教育的奶酪,而是要把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从抱残守缺、培养目标和从业现实的矛盾悖论中解放出来。也许有一天,当图书馆学教育的培养目标不再专注于作为知识“容器”的图书馆实体,而是面向更本质的知识管理本身之时,我们也会像世界上图书馆学教育发达国家一样,在图书馆员、企业信息构建师、网站用户体验师等各种知识管理相关岗位上涌现出一大批具有图书馆学专业背景的人才。
  
  2.2 悖论之二:专门化人才培养与复合型人才需求
  从15世纪意大利费德里戈公爵提出图书馆员应是“学识渊博,神采奕奕,和蔼可亲,精通文学与语言”起,到英国杜里提出“图书馆员不仅是图书的保管者和提供者,还是文化传播者”,到美国哈珀提出“图书馆员不仅应管理图书,为书编目,还应充任读者的指导”,到德国艾伯特提出“图书馆员必须接受严格的专业教育”,“要有综合性的知识、广泛的外语和历史知识,还应了解文学史、目录学、古籍知识和百科词典”,“图书馆员应具备的重要素质是条理性、秩序感、辨别细节的能力和献身精神”,图书馆对专业人才的需求从来都不是局限于单一的技能,而是多元化的复合型人才。 我国教育部1998年7月颁布实施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和《专业介绍》中,图书馆学专业的培养目标是:“培养具备系统的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知识,有熟练地运用现代化手段收集、整理和开发利用文献信息的能力,能在图书情报机构和各类企业事业单位的信息部门从事信息服务及管理工作的应用型、复合型图书馆各级专门人才”。关于“复合型图书馆各级专门人才”的理解不同,使得一些学者片面强调图书馆学教育的专门化,从而造成专门化人才培养与复合型人才需求之间的悖论。
  正是由于狭隘地理解了图书馆学教育的专门化,使得我们在现实中十分紧张于部分院校对培养层次和课程体系的调整,唯恐在培养层次上失去了专门化的本科阶段就失去了学科的发展基础,或者在课程设置上失去了“图书馆”三个字就失去了学科的独立性。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周欣平先生就曾指出:中国图书馆学专业的学生专业化得太早了一点。他指出,大多数的美国学生在他们接受图书情报专业知识训练之前,通常都已具备了宽广而稳固的文理科教育背景。事实上,从美国图书馆界更青睐拥有两个以上硕士学位的从业人员可以看出,具备宽广而稳固的文理科教育背景的复合型人才更能满足图书馆实践对人才的需求。美国学者谢拉曾经说过:“早期的图书馆员都是学者。”而另一位美国学者威廉则强调:“大量的图书馆技术培训并不能使一个缺乏通才教育的人成为成功的图书馆员”。美国的图书馆学教育以研究生教育为主,坚持从其他专业招收本科生的理由绝不是简单的美国图书馆界不需要本科生或者需要更高层次的毕业生亦或是美国的图书馆学教育发达程度所致,而是像美国许多其他专业(如,法学、商学等)一样,是更注重通识教育的结果。
  在课程设置方面,从1926年杜定友先生提出图书馆学九大学科:图书馆概论、图书馆原理大纲、图书馆行政学、图书馆实习、图书选择法、图书分类学、图书目录学、图书参考法、学术研究法,到1992年,首届图书馆学专业系主任联席会议确定了图书馆学基础、中国图书与图书馆史、目录学、文献资源建设、文献分类与主题法、文献编目、读者研究、社科文献检索、科技文献检索、图书馆管理、文献管理自动化、图书馆现代技术共12门核心课程,再到2003年,教育部图书馆学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制定了图书馆学基础、信息资源共享、信息描述、信息组织、信息检索、数字图书馆、目录学7门专业核心课程的教材编写计划。我们不难看出,图书馆学的课程体系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也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其中变化的一个显著的线索特征是“图书>文献>信息”。因此,如果办学单位结合自身实际再增设或调整部分课程为知识管理相关课程,不是不可以尝试的。部分课程从图书到文献,再到信息乃至知识,实际上并没有背离图书馆学专门化的宗旨,相反是在趋近于图书馆学的本质。因为图书馆学历史上就不是关于那幢被称为“图书馆”的钢筋水泥建筑物的科学,而是关于图书馆中以纸质文献为载体的知识的科学,今天更是突破了馆舍和载体的限制。
  所以,当我们审视专门化人才培养与复合型人才需求之间的矛盾悖论时,大可不必惊恐于部分院校在培养层次与课程设置方面的调整,难道一定要全国一盘棋才是科学合理的图书馆学教育?即使是图书馆所需要的复合型人才也应该是各有专长的复合。因此,在保持图书馆学教育核心内容的情况下,允许部分院校根据自身情况对培养层次、课程设置进行调整和探索才是图书馆学教育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2.3 悖论之三:西学东渐的出身与中国特色的诉求
  正像本文前面的论述曾经以美国图书馆学教育作参照一样,许多学者在探讨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问题上往往会借鉴欧美一些图书馆学教育发达国家的成功经验。然而,当这种做法走向极端的时候,我国的图书馆学教育又面临效仿欧美与中国国情之间的矛盾悖论。
  仍以国内学术界关于图书馆学教育培养层次的讨论为例。有学者在分析了美国图书馆学教育后提出,我国图书馆学教育应逐步缩小本科教育规模,扩大研究生的招生、培养规模。也有学者从图书馆学教育可持续发展的角度主张图书馆学专业教育重点向研究生层次转移。而有的学者则建议图书馆学教育应退出本科教育层次,使图书馆学教育在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层次上得到更好的发展。无论上述观点是否都是受了美国图书馆教育的启发,持反对意见的学者坚持认为,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本科专业点的数量已经太少,把我国图书馆学教育重心放在研究生阶段是不符合国情的,应该扩大本科教育的规模。
  事实上,我国图书馆学教育既不是源自于中国古代历史上的皇家的上书房,也不是源自于寺院的藏经阁。从其在我国的起源来看,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舶来品”,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什么羞于承认的。之所以说我国的图书馆学教育已走过了90年的风雨历程,是因为1920年3月美国传教士,同时也是图书馆员的玛丽?伊丽莎白?伍德(韦棣华)女士与其学生沈祖荣等仿照美国纽约公共图书馆学校,在武汉创办了我国第一个图书馆学教育机构“武昌文华图书专科学校(Boone Library Sch001)”。既然学术界认可“文华图专”的成立是我国图书馆学教育诞生的标志,那么也就承认了我国图书馆学教育西学东渐的出身。
  然而,任何一门教育科学不但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还要适应于时代、社会、经济等诸多因素构成的生存和发展环境,这一点在社会科学教育和人文科学教育中表现尤为突出。所以,西学东渐而来的图书馆学教育在我国90年的发展进程中,被我国图书馆学教育前辈们不断赋予中国特色的DNA,而且随着中国国情的发展变化,具有中国特色的图书馆学教育也在不断进化。因此,在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西学东渐与中国特色之间并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从图书馆学教育发达国家吸取成功的经验无可厚非,同时也不必妄自菲薄。中国的图书馆学教育尽管是发芽于飘洋过海而来的一粒种子,它同时也是植根于中国的土壤,置身于中国的环境,在成长的过程中仍将需要不断汲取自然界所有的营养,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
  
  2.4 悖论之四:科学技术与人文精神
  古代图书馆工作以图书整理为主,长期的图书整理实践使之慢慢提炼出了一套系统的知识体系,西方古代图书馆的知识体系就是在图书整理基础上形成了有关图书的版本、校注、收藏、分类、目录、辑佚、手稿鉴别、编纂等方面的学问。随着图书馆对社会发展的作用日渐增大,图书馆的社会地位不断提升,人们对图书馆员的职业素养要求也在不断提高。从意大利费德里戈公爵和德国人艾伯特对图书馆员专业素养提出的要求不难看出,称职的图书馆员需要宽厚而扎实的人文教育背景。
  曾几何时,我国的图书馆学也属于人文科学,其毕业生也都是获得文学学位。这对当时传统条件下我国图书馆学教育和图书馆事业的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然而,一些非专业领域的因素对图书馆工作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由于一个时期以来图书馆工作的技术 特征并不鲜明,甚至有人将图书馆的工作理解为简单的“看守”图书。这使得图书馆沦为“老弱病残收容所”、“落实政策的接收站”、“干部家属农转非和职工子女就业的安置办”。即使在今天,图书馆仍然在某种程度上充当着引进人才家属的收容队。
  随着20世纪80年代个人计算机风靡全球,以及对图书馆员队伍素质的长期忽视,图书馆对科学技术的需求愈发迫切。也正是经过这一时期的酝酿,在20世纪90年代的我国学位制度改革中,图书馆学从人文学科走到了人文与自然科学之间的管理学科中。特别是互联网的出现,信息技术的更新速度大幅提高,技术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为图书馆发展的主导。然而,无论技术的发展有多快,最终的使用者和受益者毕竟是人。当前图书馆学教育中信息技术地位的日益突出与渐逝的人文精神之间又形成了矛盾的悖论。
  其实,对于以人文精神为根本的图书馆而言,技术并非洪水猛兽。以人为本的技术的得当应用非但不会动摇图书馆学人文精神的根本,还能够更科学、高效地体现和服务于人文精神。几千年人类知识的积淀、无数次馆藏文献的倍增,当今能够做到谢拉所说的“精通自己负责管理的资料”的图书馆员恐怕不多了,能够指导学生阅读、学习的大学图书馆员更是微乎其微。但是依仗信息技术的支持,图书馆员可以像Amazon的“Frequently Bought Together”一样为读者提供个性化的服务。当然,这也导致了一部分人产生“技术至上”的错觉,在图书馆学教育中偏重技术的同时却忽略了人文的内核。毕竟当前的图书馆学教育中人文的因素太少了。从小的方面说,失去了人文知识的支撑,学生对技术的习得也只是为技术而技术,从而模糊了技术应用的目标。从大的方面说,人文知识的缺失,使学习者难以成为一个完备的人,更何谈成为合格的图书馆员。当前图书馆学教育中人文知识的失语,即使并非教育者的本意,但是却客观上却造成了图书馆学教育中人文精神的偏废。
  因此,网络时代下的图书馆学教育,一方面应该关注信息技术的发展和应用;另一方面应该增加人文知识的比重。毕竟图书馆是服务于人的,而要真正实现这一宗旨,科学技术与人文精神不可偏废。
  
  3 结语
  
  纵观我国图书馆学教育90年的发展历程,各种矛盾交织于其中。而有些矛盾之所以成为久论不决、左右为难的悖论,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我们长期以来对图书馆学的认识存在误差。如果我们把头脑中的图书馆学与现实中的那幢被称为“图书馆”的钢筋水泥的建筑物区分开来;如果我们真正地认识到图书馆学从来就不是关于那幢被称为“图书馆”的建筑物的科学,也不是关于建筑物中各类书籍、期刊的科学,而是关于那幢建筑物中由纸质文献或电子数据所承载的人类知识的科学,那么图书馆学教育中所有的悖论都会迎刃而解。
  悖论的价值在于其引发人们对悖论中矛盾问题的思索,通过悖论的解决,可以给人们带来全新的理念和观念的超越。今天,人类知识的存储、传播、获取等渠道,已经超越了纸质文献和钢筋水泥。当我们的图书馆学教育处于一个知识社会当中,为什么还要纠结于物理空间上的实体或载体呢?图书馆学历来就是关于知识的科学,只不过我们对它的认识经历了“图书>文献>信息>知识”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