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现在是一个网络时代,大洋两岸的讯息和文字几乎近在咫尺,但美国文学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十分遥远的。这并不仅仅因为不能阅读原文的缘故,而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文化上的巨大差异。一个是东方,一个是西方北美。我们阅读的是译者的文字,而不同的译者会有不同的风格,这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判断。中美作家作为个体,当然会有惊人的差别:但是透过翻译的这道栅栏,我们还是要努力感受他们的群体特征。对于作家,真正的决定力量还在土地,离开了土地的孕育,离开了当地风习和生活经验的基础,失去了种不断生长着的本土语言的环境,要理解将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们现在来谈美国文学,只能说是一种遥感、一种模糊的印象而已。
一。历久难消的新鲜和惊讶。我们这代作家读了很多美国翻译作品,从很早的库柏、欧文他们,直到当代的些作家。中国的英语翻译队伍太大了,作家得感谢他们。我从中学到了很多,是一个受惠者。在我看来,不要说内容,即便从文字和行文感受上看,美国文学极不同于欧洲文学,更不同于中国文学。当然这只是一种遥感,一种阅读中的揣摩。
读惠特曼、麦尔维尔,更有后来的海明威福克纳,帕索斯,更晚一些的海勒梅勒,尽管他们风格迥异,可以说是千姿百态,但总的印象是从内容到行文都十分强悍,生鲜,相对粗粝,却有一种野性的美。他们是如此地自由和不修边幅,这对于中国作家,最初接触起来是会产生晾愕感的。
而以前读过的欧洲文学,歌德雨果托尔斯泰,包括它们现在的作家,像英国移民作家奈保尔,石黑一雄,比较起来都显得更细腻更“讲究” 些。这里没有谁更好的问题,我只是说它们的差异和不同。
而具体到中国文学,比如小说,如果是一般意义上的雅文学的话,那么中国小说继承的仍然是诸子散文和诗的传统。总的来说,这是种十分讲求典雅和风度、讲究中庸和均衡的文字传统。从诸子散文到唐诗汉赋宋词,讲究的是精致和均衡,还有其写意性。
所以,面临美国式的粗粝和率性的生长,我不能不有种新鲜感,还伴随着一种惊讶。
二,中国文学也在变化。中国白话文学一路走过来,到了今天,也有了许多变化。它可能受国外文学,也包括美国文学的影响,大致的文风也在演变。一个商业化的竞争剧烈的时代,不能不影响到中国。这是一个新的现世时代、物质主义时代的开始,当然也是一个文学的现世时代的开始。我们注意到,文学上的表达不再是遵循中国古代传统的那种雅致了。它的写意性、语言的规范、形式的均衡,正在被打破。一种美国式的表达上的粗粝和随意,开始出现。当然,形式永远不会是疏离于内容而存在的,内容已是斑驳陆离了,令人瞠目结舌。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种好的方向。
东方的和欧洲的,就我的阅读经验来说,是精细雅致的风格,比如日本和印度,从芭焦到川端再到泰戈尔。这就不仅是受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而更多是地域的力量所决定的。
中国代表性的文学作家讲究文字的隽永,这从秦汉直延续下来。到了中国文学十分贫瘠的时期,即便在语言面貌本身来看,总的来看,也还是追求精准和细致。
但是中国的文学作品从形式上看,从品质上看,比较起来显得矜持和内向。这与美国文学那种丛丛茂长的气质是不同的。
只有近10年左右,中国文学写作变得具有了粗糙泼辣的倾向了。这一方面是与美国文学样的不修边幅,是新的生长,另方面可能更多的还是浮躁。就后者来说,就完全不是什么好的现象了。网络的病菌会毁掉中国文字的传统美,这是肯定的。但这种病菌,一定是在物质主义盛行的时期才有了巨大传染力的。在内容上,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思想哲学,美好的传统,正遭到了无情的嘲讽,拜金主义,欲望的一味宣泄,都走到了个极端。
三,在固守中互补。中美文学写作的差别是自然而然的,在中国这样一个五千或七千年的文化传统的诗书之国里,完全不可能像美国文学那样,呈现出那样的生长面貌。
美国这片文学大陆相对新鲜,开拓的生气,开拓的痕迹,都留在了它的文学当中。它当中某些作家的隽永文风,也是在这个大前提下的。它往前走下去,会有自己的轨迹。
而中国文学仍然离不开自己的传统。它在网络时代,在商业时代,会变化,不过也大致会是传统的延伸。
如果没有各自的固守,互补就不存在。美国文学的生鲜蓬勃的新大陆气质,一直会洋溢下去,而中国的古典传统对当代文学的影响,也一定要存在下去。但是开放的时代,风气会相互吹拂的,这从一些新的创作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对于任何国家来说,简单的跟从风气、模仿,不会是一个民族的文学的生长点。放肆的丑陋的展示,终会走到一个极限、一个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