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广州一所有名三甲医院的住院医生,我已经习惯工作累、收入低、压力大。 每天六点半起床,睡不足5小时;每周平均上班时间超过60小时,比普通人多一半。起早贪黑,周末查房,轮值夜班,周而复始,难得休假。有时候,遇上病人有要求或者有手术,即使连续上班24小时,第二天仍然不能休息。而值夜班,是每个医生职业生涯的必修课,直到知天命之年,才能结业。
但我的情况还不算最坏。因为,我所在的医院实行值班医师制度,下班后,所有事务可交接给值班医生负责。而有的医院,没有此项制度,医生24小时待命,随叫随到,所以负责病床的住院医生,一刻都不敢走远,甚至一年到头都没有走出广州市区。
常言道,有付出就有收获。但是,我们的劳动跟收入不成正比。医生是一个典型的论资排辈的行业,刚毕业的小医生,收入都很低,基本只能维持温饱。我每个月的收入3900元,这是没扣保险税收公积金,扣除之后,可能3000元不到。
与其他行业的同学相比,我的收入实在是微薄得可怜。他们的月薪平均有六七千,甚至过万。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读医近十年,我的高考分数可以让我选择任何专业,换另一种职业,收入或许大为改观。
在外地工作的男朋友,不久前商量以我的名义贷款买房,但是以如此收入,估计银行都不会愿意给我贷款。
当然,我也可以再熬个十来年,评上副高或者以上职称,那时月薪估计会过万,而且我一旦成为著名专家,或许还会有更多本院之外的人慕名求诊,收入更多。但是,这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我和我的同行们时常在想,这到底值不值?
不过,我还是应该庆幸,我是在大医院工作,我的收入比在县城小医院的医生,还是可观一些,在粤东的县级医院,刚毕业的医生月薪1000元左右,所以那里收红包之风盛行,以致病人去做手术,不给医生红包,心里就很不踏实。
如果只是工作辛苦,收入少,那也无妨,很多体力劳动者如此,但是,医生的工作压力特别大。每天交班、查房、处理医嘱、手术、治疗、新收患者,马不停蹄。中午若能小憩,则是非常幸运。
而最大的压力,来自于处理与病人的关系。无论病人何时到达,不管轻重急缓,医生永远都不能sayno,脸上都不能有一丝怠慢,否则可能背负上各种道德的罪名。而如果处理不当,甚至有可能带来人身安全威胁。
当看到北京同仁医院事件时,我顿时觉得心酸,还有愤怒。不信任就相互伤害,而暴力算什么?为暴力欢呼的人又能有什么理由?暴力没有任何理由,不可原谅。可是个人又能如何?从明天起,穿跑鞋?戴头盔?练拳?还是远离是非?而这个群体又能如何?
这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很多年前刚学习内科时,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曾语重心长告诉过我们。当时只觉得是振奋人心的箴言,医生是多么充满挑战、意义的事业,每一天全力以赴做到最好,又是多么无悔的人生。
但是这种鲜活的梦想,常常在从业之后陷入挣扎或死寂。放弃还是坚守,很多年轻医生心里常常摇摆。
不久前有个同学打电话给我,说正在纠结要不要离职,求劝解。萌生退意是因为:领导要求女医生至少工作5年后才考虑生小孩,而且她的科室从来不给人休年假;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自己慢慢成为高龄产妇,一直到终老都没有自己的生活。我劝她留,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机会。或许吧。工作以来已有很多同学和前辈纷纷从国内一流的三甲医院离职,原因就是:梦想幻灭。
当然,对医生职业环境不满意,不仅仅是我周围的一个小群体。今年8月份出炉的第四次医师职业状况调研结果显示,48.51%的医师对当前执业环境不满意,而满意的比例仅为19.02%。职称上,正高级别医务人员不满意的比例最高,为55.47%。在医院级别和地区上,一级医院医生满意程度较低,仅11.46%;乡村医疗机构工作人员对执业环境满意的比例仅为5.44%,满意度还不到城市和县城平均满意度(18.04%)的1/3。
去年全球顶尖医学杂志《柳叶刀》就发表了一篇小社论,讨论为何全球其他各地的医生都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和保障,而唯独中国的医生的社会地位和人身保障风雨飘摇,而且那些旨在改善这些畸形现状的医改讨论很少引起医生群体的关注和参加。原因何在?或许这是这个多种矛盾潜行和压力畸变的社会,粗暴地释放冲突的一个薄弱处。
在此医师执业状况调查中,82.64%的医师认为,目前医患关系仍然紧张主要是由于体制造成的,有55.66%的医师在选项中选择了社会对医师的偏见,还有53.75%的医师选择了媒体的负面报道。
作者系广州某三甲医院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