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的英雄是成吉思汗,但关于如何防止员工轻生,如何处理这样的危机,成吉思汗显然没有现成的经验教给他。 “我除了道歉还是道歉,除了痛惜还是痛惜”,他深深三鞠躬,头发斑驳,神态肃穆,被称为“科技枭雄”的郭台铭在这一刻弯了腰。
硬汉的柔情并没有阻止住另一起悲剧的发生。
就在郭台铭当着全球的200多位记者道歉几个小时之后, 5月26日23时27分,23岁的甘肃籍男子从富士康飞身陨落。深圳市公安局提供的资料显示,在龙华富士康科技园C2宿舍楼有人坠楼,120赶到现场后确认跳楼者已经停止呼吸。
这是四个月以来,富士康发生的第12起员工坠楼事件。
“血汗工厂”?
接连发生的人间悲剧引发了公众对富士康的想象:血汗工厂的指责,客户的质疑,股票的缩水,中央有关部门的直接调查,让郭台铭处于漩涡的中心。
年近六十的他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位于深圳市宝安区龙华的占地约1平方英里的龙华科技园区,被视为郭台铭企业帝国的核心。这个生产基地四周均有高墙环绕,被誉为“郭台铭的紫禁城”,很少有外界人士能涉足。
2010年5月26日,在第11个年轻人坠下楼后,几乎不接受访问的郭台铭亲自带领国内外数百家媒体抵达这家神秘的企业。
他率领着媒体大军参观,一边擦汗,一边讲解,以证明工厂的工作条件并非如某些劳动权利团体所描述的是“血汗工厂”。
当天的记者发布会上,郭台铭郑重地对其企业频发的自杀事件道歉,并称,“我对生命的理解要比常人深刻,过去五年我失去了结发妻子和同胞弟弟,是我亲手把他们抱进棺材,所以我能体会到生命的宝贵。”
不过,郭台铭坚持,员工自杀事件和富士康管理方式无关。
“据统计,富士康今年发生的11起跳楼事件中,9名员工入职不到半年,所以我觉得最主要的自杀原因不是来自工作压力,而主要和员工的心理素质、性格特征、家庭环境有关。”
“这是很糟糕的回应,莫非这些人换了个别的单位,他同样会自杀?”《21世纪经济报道》如此评论。
也有评论认为,罪魁祸首的板子不应该打在郭台铭或者富士康身上,这是中国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悲剧,是社会转型中遇到的问题。
客户危机
实际上,郭台铭罕见地召开记者会也是在给生意伙伴一个交代。突发事件带来的焦虑不仅来自声誉、还来自生存的考量。作为全球最大的代工企业,富士康的最主要客户来自苹果、戴尔、惠普等电子行业高端品牌。郭台铭曾经总结自家企业的特点:四流的员工、三流的管理、二流的设备、一流的客户。
在富士康坠楼案爆发后,在网上,甚至出现抵制iPhone手机的帖子,声称要抵制血汗工厂的产品。
接连的坠楼事件,让苹果也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首席发言人史蒂夫•道林(Steve Dowling)表示,苹果对这一连串的自杀事件感到“痛心与不安”,并已经派出一个专门团队对鸿海(富士康母公司)的对策进行评估。
惠普、戴尔也发了类似的声明。
在富士康深圳龙华的几十座厂房中,苹果公司的iPod和iPhone、惠普公司的个人电脑、摩托罗拉的移动电话正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对不生产自有品牌设备的富士康来说,这些大腕品牌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在金融危机之后,富士康的“衣食父母”开始大量压缩订单,给富士康极其严苛的条件――不包料、仅加工。
“不包料生产,人力成本在代工企业总成本中占的比例超过60%;而包料生产,人力成本仅占总成本的约30%。”这就势必让富士康把人工成本进一步缩小。对收入微薄而找不到希望,超时加班而疲惫不堪的轻生者,这样的施压方,又岂止是富士康一个企业?
在此自杀阴云之后,“衣食父母”是否可靠也值得商榷,有评论认为富士康很可能陷入大规模撤单的泥沼。
成吉思汗给不出答案
除了商业上的考量,富士康自杀事件给其带来的社会影响也不可小觑。
在大陆发展超过20年的郭台铭深谙政商之道。在他的深圳工厂可以看到政治人物的大幅照片。接连的轻生事件造成的“不稳定的社会情绪”,一定不是官方所希望看到的。
5月25日,郭台铭在台湾接待访台的四川经贸交流团,他听到一个消息,富士康第11个年轻人坠楼了。他大声追问员工自杀事件,就在鸿海总部门口对着主管严厉训话,足足有5分钟之久。当地记者还观察到主管们站在太阳下罚站,没人敢吭声。
而第12个年轻人纵身一跃,又让他再次返回深圳工厂。有媒体人士在微博上说,在继请来法师做法后,这次,他带来了两个台湾牧师,宣讲“爱的福音”。
的确,心理咨询专家的大量引进,员工关爱活动的不断开展,甚至正在修筑的“防跳楼工事”――“爱心网”,可以看出,富士康花了大量心思防止类似事件发生。
但是,仅仅是爱的呼唤能否唤回决绝的心,尚不得而知。
有媒体报道,郭台铭透露要给员工基本工资加薪30%。
回到悲剧的事发地,富士康工业园区。就像每一块钢铁里隐藏着一个国家兴衰的秘密,那里也可以窥见郭台铭成为台湾首富的秘密。
深圳的工厂里约有员工30万人,相当于美国新泽西州纽瓦克市的总人口。24小时不间断的流水线上,年轻的工人们以低廉的时薪编织着自己的人生,也累积着郭台铭商业帝国的财富。
郭台铭曾说,成功的秘诀是:苦干、实干,还有拼命干。
他一天工作15个小时,可以三天不睡觉把货赶出来,甚至直接冲到生产第一线,卷起袖子,操作机器。自创业以来没有休过三天以上的假。有时即使晚上刚下飞机,他也会马上赶到公司开会,而且一开就是 12个小时,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疲倦。他的名言是:“走出实验室,没有高科技,只有执行的纪律。”
另外,他又直言不讳地承认独裁,但他说“独裁为公”。
他还有一套理论:“民主是最没有效率的管理。民主是种气氛,让大家都能沟通。但是在成长快速的企业里,领袖应该带着霸气。”
《华尔街日报》约了好几年,去年终于成功采访到郭台铭。深入采访的记者表示,龙华科技园区和鸿海精密,到处弥漫着郭台铭的个人色彩。“极富个人魅力的郭台铭在下属中很有威信,他以军阀的铁腕管理着鸿海精密。”
这样一个强势、苦干、带有“军阀”气息的人,此次遭遇的,不同于以往的商业征程,而是职工对生命信心的宣战。而他那些特点,对于处理此次危机将会有什么帮助呢?
在郭台铭的右手腕上,戴有一串念珠,这是他从一处成吉思汗庙中得来的。他说,这位13世纪的蒙古征服者是位英雄人物。
但显然,面对这样的阴霾,成吉思汗没有现成的经验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