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来,二月河已经手写了三大部为皇帝歌功颂德的长篇小说――《康熙大帝》(4卷)、《雍正皇帝》(3卷)及《乾隆皇帝》(6卷),共计五百多万字。其虔诚心态,不比旧时吃斋念佛者刺指血抄写经卷的表现差到哪里去。但在我看来,对古代皇帝的态度,愈虔敬,愈显下作。
二月河塑造的第一个皇帝是康熙,他每天工作七个时辰(14个小时);到写雍正时,二月河给该皇帝增加到了九个时辰(18小时也)的工作制。书中的雍正对下人说:“这是今儿个朕批的奏章,一万多字;那是昨天批的,不到八千字。朕还要接见大臣,要到家庙祭祀……朕每天四更起身,做事做到子时睡……你想不到朕有多累。”由书中得知,雍正当了13年皇帝,单是批红就有一千多万字。如此算来,平均一天写近万字,光毛笔一年也得用坏不老少吧,好在皇帝买毛笔的费用由公家报销,不是我这样的工薪一族顾虑的。我知道二月河意在凸显出雍正哥哥的勤政姿态,可是这样的写法也显得太一根筋儿了啊:皇帝本人需要跟常人一样的吃喝拉撒睡不说,别忘了后宫还有若干个正宫娘娘和嫔妃等着皇帝按时慰安呢,N多大活人撂在宫里不管不问(这等做派倒是跟当代民谣讽刺的领导干部有一拼:“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那是多大的人力资源浪费啊。
要说雍正那番话,还算知道累,毕竟有常人的知觉;等写到乾隆皇帝的勤政时,作者就索性不让乾隆爷睡觉了,说他“宵旰勤政,孜孜求治,夙夜不倦”。什么叫夙夜不倦呀?日本动画片里的铁臂阿童木跟忍者神龟绑一块儿也没有这么大的神通吧?
历史小说写到这个份儿上,要我说,康熙也好,雍正、乾隆也好,都仿佛成了一个用足够酵母发好的上好面团,而他老二变身成了彩塑能手“泥人张”,怎么捏怎么塑都成。不过如果用心拜读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就会感受到他在这彩塑过程中却一直秉承着一种十分虔敬的心态。只要小小地动一下脑子,就会明白症结所在:二月河是把史书上对于帝王将相的诌谀套话在小说里用自己的笔墨给落到了实处。想想二月河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兴许是史书看得太多,早已分不清真假香臭了?
略知清代历史一二的人就能看出来,凡是有损三位皇帝高大形象的史料,二月河基本不用。像从康熙开始,到雍正、乾隆时期逐步升级增量的文字狱,二月河书中尽量不提。有研究者说,二月河称颂三位皇帝人品的故事情节大多是精心编造的,没有任何史学研究成果作依据。我没有做专门研究,这一情节就放过不论,只试拈出与文人相关的一例说道说道。
曹雪芹在《乾隆皇帝》中出场时是一个混饭帮闲的清客,他写《红楼梦》似乎是给达官贵人解闷儿之用。内务府旗务总管、皇亲傅恒向他索要稿本,欲先睹为快,曹雪芹赶忙赔笑说:“六爷有命,怎么敢违拗? 不过现在这书离写成还早呢。怡亲王那边要过去了,写一章拿去抄一章,再送回原稿。六爷要看,只好叫芳卿过去给您抄来。”接着,他将《红楼梦》中的诗抄了一首送给傅六爷,六爷一高兴,就把自己玩过的歌女芳卿送给老曹当了老婆。不久,芳卿怀了身孕。老曹说:“我已经很知足……如今天子圣明以宽为政,我这罪孥之家才能安居乐业。”是,看到这样的描写,我作为读者也很知足了――再往下哪怕多看一页半页,该把胃袋里的过夜饭都吐出来啦。
不知从红学研究起家的二月河是真的红学根底太浅,还是以己之心去揣度曹雪芹彼时的情形,老二这一番做派忒不地道,――就算你凌解放(二月河的原名也)吃红学那碗饭没成功,也不至于如此向着原来的阵营反戈一击啊。
凡通俗文学,不写暴力,便要彰显性的成分,这是走通俗、畅销路线的不二法门。在二月河的三部作品中,一部比一部笔头上更放得开,略举一例。
《雍正皇帝》中有一段描写堪称出色:“先是六个女郎,旋转歌舞着委拽脱衣,男的也开始松带解纽,交拜舞蹈中口中仍在唱……唱着唱着,十二个韶颜男女已是脱光了衣服,竟是赤条条一丝不挂在红毡地上徐徐蹈步,交错搂抱着旋舞,所有的男女互相拥抱亲吻之后,年岁仿佛的一对儿便滚倒在地下。至此歌歇乐停,只余一缕似有似无的箫声仍在隐隐吹奏,配着下面六对男女寻欢鱼水,真个淫靡万端。此时从楼上往下看,男的女的已经分成六对,囗囗囗囗(以下本文作者删去若干字)。”
罢罢罢,就此歇手,再引下去就把在下的这篇稿子给弄坏了。二月河作品的文学成色如何,有摘引文字在上,不必曲曲下结论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