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人的身体,不足以支撑起他的外星级表演;地球人的心态,构筑了他看似放纵的生活方式;地球上的商业力量,影响着他的竞技人生。地球,让他成名,也让他很受伤。
当罗纳尔多在情人节的新闻发布会宣布退役的时候,他掀起了新的一轮对他自己的怀缅热潮。在互联网上,人们把最华丽的诗歌配上音乐,将这位三届世界足球先生得主引申到各种层次――譬如绿荫修行者、最后的球王,或者足球之神等。
罗纳尔多年轻时也是爱幻想的人。在简陋的贫民窟里他会想象着自己在大球场上破门,然后享受虚幻的、狂热的欢呼。足够的才华使这种想象没有以崇拜明星或者舞文弄墨的方式告终,因为他成为了足球界的超级巨星,并被形容为不可思议的外星人。
不过这位天才始终没有表现出战略皇帝或者战斗楷模那样的做派。例如,他经常偷懒(对于训练),而且太过随心所欲。在他刚开始成名、学会注意形象的时候,他还会参加一个逗笑的节目,圆他曾经的一个梦想:踢了一会球,假装受伤,于是一个身段婀娜的女郎走过来给他按摩。
除此以外,其他的一切也很简单自然,这位极依赖母亲乃至女人的外星人“又内向又胆小”,喜欢哭,而踢球在罗纳尔多职业生涯的早期,更多地只是自我表达的方式,而不是赚钱,或者重要的责任。但到了后来,外界的力量严重影响了他的比赛。
对于崇拜者来说,罗纳尔多受伤并且痛哭的镜头,与他青少年时的英雄表现,共建了足球偶像罗纳尔多在记忆中的血肉英雄形象。对于这个被塑造成外星人的地球人来说,当痛哭也不能使情绪得到发泄的时候,他也会制造如电影一样般的情节,譬如1998年世界杯决赛。
没有人可以准确地描述,20年来,罗纳尔多实际上走出了一条怎样的人生轨迹,但外人也可以洞见一些显见的矛盾。有传记认为,这个笑容憨厚,看来只对钱和女人敏感的关键球员,不断成为球坛野心家牺牲的棋子;媒介、商业推手和崇拜者把他推上了竞技领域中的天外来客,而90分钟比赛之外的一切,却持续地磨损他的身心。
如今,即使是他最虔诚的球迷或者崇拜者,都不得不看到,“罗纳尔多?刘易斯?纳扎里奥?达?利马”,已经彻底回归凡间。他的足球也因此能重新回到孩童时,那些以带球过人为乐的时代。而那个曾使很多人热血沸腾,使运动鞋和喉糖果大卖特卖的外星人图腾,也终可送进历史的橱窗之中。
受伤的神话
罗纳尔多将近20岁时,在巴塞罗那对阵孔波斯特拉的比赛中,他单枪匹马、长途奔袭连过6人破门。这个过程像经典电影的经典桥段一般,奠定了世人对罗纳尔多的第一印象:“外星人”――人们通常对简明易见的英雄奇迹难以忘怀并热情歌颂,不过这种戏剧场面的诞生,来源于罗纳尔多在球场上自我表演的习惯。
批评者认为,罗纳尔多有过许多令人惊叹的足球表演,但对集体的影响力始终未到达独一无二的地位,譬如,他在世界杯赛场上两次与法国人齐达内相遇,都未能像后者一样成为球队胜利的关键。有些批评则带着醋意,譬如贝利早前表示,罗纳尔多连自己过去在国家队的队友都不如。
以追逐胜利的组织目标看待,罗纳尔多的缺点曾经非常明显――他从来都不研究战术。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夺取皮球的控制权和得分之上,即使是17岁随巴西队参加世界杯时,他仍然是拿到皮球就忘掉球队的“问题球员”:“他根本不喜欢去防守。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漂亮地进球。”
不过天赋使他的足球才华比场上的另外21个人明显地高出了一大截。年轻时的罗纳尔多倾向于由自己解决一切问题,而队友也明白只要把皮球送到他脚下,进攻就有了相当的保证。罗纳尔多是巴西队史上短跑速度最快的球员(10秒35),而且在高速中可以同时进行假动作、变速和反复转向,这使他的表演更具有震撼力。
1994年,作为巴西天才的罗纳尔多登陆了欧洲联赛。曾经有巴西反兴奋剂协会成员,以及前埃因霍温俱乐部队医披露,当时的罗纳尔多服用合成代谢类固醇来刺激发育,当两年后转会到巴塞罗那时,他已经从瘦削的天才少年变成了体格魁梧的世界第一中锋。球坛长期缺乏身材、速度和技术同样出众的球星,当罗纳尔多像跳舞的高速推土机一样撞散后防线,观众的尖叫也达到了顶峰。
如此的比赛方式给罗纳尔多的未来埋下了伏笔。他的膝盖曾受过很严重的伤,医生甚至还告诉他,如果不注意训练与休息,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在26岁就被迫结束。“你从一开始就纯粹依靠力量在比赛。如果你的力量下降,也就是你的肌肉质量下降,你的状态就会随之下滑。”
当罗纳尔多在世人瞩目中转会到国际米兰,身体与比赛方式的矛盾也达到了高潮。意大利联赛崇尚紧密的防守,全球观众则期待他继续作出外星人级别的表演。对阵拉齐奥时,罗纳尔多用钟摆的动作晃过了门将破门,这为他增加了更多粉丝,但高速踩单车或者钟摆变向,也意味着腿部关节和肌肉要承受更大的运动压力。
罗纳尔多的身体开始变得脆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伤害爆发在2000年4月12日:罗纳尔多的右腿韧带在球场上突然撕裂,显得痛苦不堪。而此时他才刚刚上场6分钟,并且刚刚伤愈复出。
此后的罗纳尔多离开了意大利,也转变成球场上的机会主义者――讲究实际的进球,而不是于大部分时间内光芒四射。他成功地在2002年到2004年其间帮助巴西和皇家马德里获得了世界杯和联赛冠军。在日本和韩国,他奠定了世界杯决赛周入球数第一的基础;在皇家马德里,他在球队中的关键程度也达到了一个高峰(“前面依靠罗纳尔多,后面依靠卡西利亚斯”)。
尽管改变了踢球方式,但在效力于皇马时期,罗纳尔多仍然不断受伤。他虽然不再过分追求变速变向,但作为前锋他仍免不了加速冲刺,于是大腿后部膝盖上方的肌肉变得脆弱起来,拉伤也变成了他新的常见病。
“肥罗”本质
直到今天,这位世界杯决赛周入球数纪录保持者,还没有发表过关于足球的,感恩戴德或者豪情壮志的长篇大论。他心底里还介怀着过去别人的抨击。他在退役新闻会上宣布,这么多年的岁月中“我没有一个敌人”。他还系统性地对媒体通常针对他的两大问题――两性生活和肥胖作出了别出心裁的还击。
在经历了日韩世界杯的辉煌,以及在曼联球场享受对手球迷起立致敬以后,罗纳尔多的职业生涯也进入了黄昏。在进入21世纪之后,肥胖开始作为帮凶,加速摧毁着这个天才的腿脚,并作为一根或重或轻的稻草,使这个足球偶像最终放弃了竞技足球。
早在22岁时,罗纳尔多就被发现体重超标。为了迅速减肥,罗纳尔多服用了特效减肥药。时任(1999年)巴西队教练卢森博格的回忆,这种特效减肥药会增加胃肠的蠕动,并加速新陈代谢的频率:“由于排尿过频,罗纳尔多不得不使用老年人专用的尿布。他当时还笑着对我说,‘嘿,先生,我不得不使用尿布了。’”
罗纳尔多说,在30到34岁,由于甲状腺疾病,他为了踢球不得不放弃违禁药物而被迫肥胖。 “这个病让我的新陈代谢变得缓慢,为了治疗这种疾病,我必须要吃药,而这种药被认为是兴奋剂。我的体重增加或许跟这有很大的关系,我想说的是,这也让我的职业生涯结束。”
关于肥胖,至今仍然是外星人被人们(包括巴西总统都曾关心)争议的中心问题之一,但直到退役的新闻发布会,罗纳尔多还鲜有公开的解释。与人为善,时而像孩子一样辩解,是这个天才球员的一贯特征――在球队中,他总是一个乐呵呵的人;在利益的问题上,他也通常以一种不闻不问但敏感的姿态出现(离读者最熟悉的例子,莫过于他被骗做“金嗓子”的代言人)。
很少人能看到罗纳尔多批评队友,甚至抱怨裁判没有保护他不被防守队员踢伤。他缺乏野心,天生独来独往,这使罗纳尔多没有成为马拉多纳、贝肯鲍尔或者齐达内那样的球队领袖。在近七八年,当球队陷入困难的阶段,如果“肥罗”一两场比赛没有非凡的表现,他就很容易沦为被攻击的对象。
例如球迷耳熟能详的,罗纳尔多在皇家马德里后期不断被个别群体排挤、指责的故事――当时球队主席的建队方针导致了皇马严重的结构问题,但劳尔等球队成员还是通过媒体把矛盾指向那个“肥罗”,以及他的体重和训练问题。
体重问题很容易被延伸到生活方式中去。在西方记录者的笔下,罗纳尔多是夜店常客,而他对女性的兴趣如此强烈,“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跟比赛平起平坐”。虽然他说自己只真正恋爱过六次,但“至少有200个情人”这样的论断,甚至召妓新闻围绕着他,而罗纳尔多不断结合、离异的恋爱和婚姻,几乎无一例外地因为移情别恋而结束。
有些传记说,罗纳尔多最惧怕的其实是黑暗,这似乎与他童年时特别怕黑的习惯有所延续,于是他以夜生活来抵抗恐惧。另一个作者则描述,罗纳尔多在国际米兰期间的严重受伤,对他的内心形成了巨大的影响。“他在私生活上的放纵,以及加盟皇马后的暴食,其实都是躁郁症的典型反应。”
受伤有时反而可以让他感到放松,譬如他曾经在养伤时回巴西设立基金,帮助那些跟他一样在贫民窟长大的孩子。罗纳尔多的许多朋友都说,“当这个害羞的超级明星和孩子们在一起,才是他真正快乐的时光。”
罗纳尔多成长在一个类似单亲的家庭,而他是母亲独力照顾的最小的孩子。在小的时候,他的队友就知道这个伙伴“总是要找妈妈”;初到欧洲一个半月时,罗纳尔多像小时候一样对母亲在电话里号啕大哭,索尼亚便赶紧飞到荷兰去照顾他;自此以后,他想家了,或者想参加狂欢节,可以不惜违反纪律,频繁地飞行于巴西和欧洲之间。
在国际米兰,罗纳尔多最忙的就是给亲人朋友打电话,哪怕队友表示不满,也是如此。他爱幻想而且敏感,并对宠爱、信任他的人有着强烈的情感。在工作的层面上,唯一触动他的人可能只有国际米兰俱乐部主席莫拉蒂:在国米失去联赛冠军时,他在场边痛哭流涕;当世界杯比赛中得分后,他说要进球献给这个人,因为在国米的四年,这个老人一直对他溺爱有加。
商业的力量
1998年的世界杯决赛,在很大程度上已证明罗纳尔多仅仅是一个地球人。当世人都认为外星人在该届世界杯上加盟球王宝座的时候,赞助商、球迷和媒介的压力同时压在他脆弱的心灵,这位被很多人寄情为当世球王的偶像即告崩溃。
事实上,他至今唯一的“神迹”,就如同中国人向神灵讨要福禄寿那样简单――他出生前,一个巫医向他的母亲索尼亚预言:“一个男孩的到来将照亮你的生活,让你变成百万富翁。”但这个百万富翁成名后,不但要面对自己的心理和生活问题,还要学会与金钱的力量周旋。
出生在贫民窟的罗纳尔多是亲友的救星。在法国世界杯之前,他已经为母亲、父亲、兄弟、姐妹以及姑姑买了房子和汽车,甚至比萨店。指望他的还有卖球鞋的生意人。
1990年代,大批巴西球员飞往欧洲淘金,人们(尤其中国观众)开始广泛地通过电视直播观看各大联赛,美国体育用品的企业耐克也进入全球的足球市场。因为“一过六”等镜头红得发紫的天才少年罗纳尔多,以及巴西队过半球员,也成为了耐克赞助并包装的对象,直到今天。
强大的营销攻势开始在全球上演,巴西天才们在电视广告里展现出一片个性洋溢、天下无敌的开心景象。耐克内部已经“断定”巴西绝对将赢得金杯,而决赛前的舆论一边倒地看好桑巴军团。尽管罗纳尔多也渴望这个加冕足球皇帝的仪式,但无论是队友或者女朋友,都无法帮他减轻夺冠的压力。
耐克的雇员、训练人员以及巴西足协的官员们包围了巴西队,主教练扎加洛还采取了收紧纪律的管治政策,譬如禁欲。英国人克拉克森这样记录罗纳尔多世界杯期间的状态:“在后半段,罗纳尔多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对于那些外界对他的评价显得特别敏感。他总是认为他的表现会辜负全国球迷对他的希望。”
这已经完全不是那个曾经在比赛中吹口哨,当众在草坪上撒尿,老是跟队友教练要东西的罗纳尔多了。到最后,“经过一夜的折腾,他的眼睛疲惫,眼窝深陷,脸上不再挂着他特有的笑容。他甚至没有跟队友一起吃早餐,因为他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决赛那天,罗纳尔多突然在卧室里抽搐,队医给他服用了镇静剂,其他队友则感觉到恐惧。开往法兰西大球场的大巴上,巴西队员们不再说话、开玩笑,一片死寂般沉默――最终,当罗纳尔多仍然出现在首发阵容时,按照后来无数的评论所指,这已注定了巴西队的惨败,以及罗纳尔多职业生涯的惨烈挫折。
四年后,耐克的广告依然在热播,但2002年世界杯上的罗纳尔多,也已经长大。他在头顶近前额的地方留了一小块半圆形的头发,重新展开了他的笑脸,并顺利地在决赛中梅开二度,再次赢得了足球世界的尊敬。
商业的力量仍与他形如影随。如今,除了既有的“R9”品牌,以及9ine公司,耐克公司又参与到罗纳尔多创立的新公司(Fenomeno基金会)中去,在他的退役新闻发布会上,主办方科林蒂安俱乐部的老板甚至强令员工更换背景板,将耐克的标志放大。
今后,外星人将不再需要做那些违反足球常规的外星人表演了。今年下半年,罗纳尔多主演的浪漫喜剧 《巴西人》还将在全国公映。他的影响力即将形成票房,而他扮演的是一名银行窃贼。另外,他与自己代言的某饮料集团续约到2016年,成为这个巴西的本土饮料集团的形象大使。
这个龅牙小子,也终于回到了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