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泉:扶持民间文化精英,刻不容缓

  

  说到西部的诗意与神奇,谈起西部的文化魅力,各民族的民间文化精英们,是最吸引世人目光的一道人文风景,一个最具潜力和魅力的资源宝库。也是发展和繁荣西部文化产业的重要根基。

  请看有一代代东巴大师们支撑的东巴文化是怎样跨出国门走向世界,并且吸引来一批批的外国硕士和博士们来彩云之南解读这神奇的东方文明;
一群白发长髯的纳西民间乐师是怎样应邀云游天下,在国际舞台上“目送飞鸿,手挥五弦”,把中华文明的那一缕缕边地清音雅韵,带给世界各国的朋友们;
白族工匠的石雕、木雕、铜器绝活佳品是怎样在天南海北、塞外高原闪烁着智慧和技艺之光;
各民族的民间歌者舞者、各民族的服装师、刺绣高手、编织能手、丹青妙手和各种行当的工艺大师们,是怎样用他们充满灵气的创造性和灵巧的双手,把云南民间文化的美丽和神奇,云南大地高天的诗情画意,一一展现在成千上万慕名来滇的旅人面前。

  每一种文化,是一个民族世代积累的智慧结晶,而任何一个民族的传统知识体系、传统文化的传承、弘扬、皆离不开具体的传人来进行薪火相传。它既离不开大众,更离不开一个民间文化精英阶层,他们是传统文化的杰出代表。本文指的民间文化精英,是指各民族那些经过专门的训练,掌握了特殊技能和传统知识的民间知识精英阶层。从一个民族的价值论而言,它与基于现代学校教育而形成的民族知识分子相比,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

  在当今社会,我们固然需要大批现代学校教育中培养出来的大学生、硕士、博士们,但不要忘了,我们同样也需要一批批的民间文化精英来传承和弘扬我们的民间精神传统和文化瑰宝,长葆我们这块红土地上那泥土、田园、森林和人情的本真魅力。对以多样化的文化资源作为促进经济和社会发展重要动力的云南而言,这一点显得更为重要。

  在当今中国,各地都非常重视主流文化和现代科技文化的系统教育,这毋庸置疑,但少数民族传统知识的教育则相当薄弱。我国学校的单一文化教育制度和模式导致了各民族多元文化和本土知识体系传承的困难乃至中断。再加上主流文化和“全球一体化”浪潮的不断冲击,逐渐造成很多少数民族年轻人对自己的民族历史、文学艺术、文字、宗教信仰、地理生态、植物动物知识等所知道的越来越少,有的甚至连本民族的语言也逐渐在忘记。这就导致了民族个性和特色的不断丧失,同时也动摇了产生民间文化精英的根基和土壤。

  由于很多少数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濒临危境,民间文化精英日益减少,加速了各民族丧失自己的文化个性和突出特色的趋势。仅以云南而论,我们常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某个民族“最后的歌手”、“最后的舞者”、“最后的祭司”、“最后的铜匠、银匠”、“最后的皮匠”、“最后的造纸者”、“最后的草医传人”等等。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确凿的事实,如丽江原来尚有“最后的三个东巴大师”,到今年已经全部去世。当2003年8月东巴文化典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记忆遗产”的福音传来时,20多年来呕心沥血参与翻译出这上千卷煌煌经典的十多个东巴大师们,早已烛灭泪干,撒手人寰。如果世界上收藏有大量东巴经典的国家来与我们商谈合作,请我们的东巴大师们去释读和翻译那些流散异域的数万卷纳西东巴象形文经典,我不知道,如今我们到哪儿去寻找这样的大师?而只有花数十年功夫把千百卷用这种“语段文字”写成的象形文经典默记于心的东巴大师们,才能完成这一艰巨的文化工程。如今,东巴大师何在!

  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是发展和繁荣西部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的根基,以云南省为例,无文字民族甚多,其传统文化主要靠民间艺人传承。据云南省的民族工作部门的统计,云南无文字民族的优秀民间艺人现仅有500多人,再过10余年,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将过世,如果不抓紧时间组织人力物力把这些无文字民族的口碑文化记录抢救下来,云南的一笔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将永远离我们而去。

  再以我国的基诺族为例来看,基诺族是1979年经国务院确认的单一少数民族,亦是新中国成立迄今最后识别的一个少数民族。而据毕生研究基诺族的著名学者杜玉亭教授和基诺族长老们的调查预测,由于历史、文化的传承中断,通晓民族传统历史、习俗的长老多已故去,尚存的歌手已十分有限,如不采取有效措施抢救,世代口耳相传的基诺族传统历史文化有可能在20年内消失。由于擅长基诺族传统歌舞者已寥寥可数。如不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加以挽救,与基诺人生命过程相伴随的基诺歌舞有可能在20年内消失。鉴于中青年已不穿或压根儿不再有传统民族服装,甚至有些老年人也跟随时尚穿上西装,所以民族传统服饰有可能在10年左右消失;
而作为民族传统文化载体且是民族特征之一的语言,有可能在30年内消失。

  这种“最后的民间文化精英”的现实,反映出一个危机,即一个五彩缤纷,凝聚着各族祖先代代相传的智慧和创造性、民俗丰富性、艺术审美性等的多元文化世界,有可能不断趋同于某种主流文化。如果这样,云南那绚丽多姿的多元文化将逐渐地变得单调和枯燥乏味,与之相映成趣的自然景观魅力也将因此而黯然失色,如果真成了这样,何处去寻找云南那卓然独立标榜千年的韵致风采呢!我们今后如何来发展独具个性和地方特色的民族文化产业呢!

  因此,笔者在此再次呼吁,为了防止西部走向枯燥乏味的文化单一性,我们应该留住各民族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我们应致力于培养各民族的乡土文化传人;

我们应该伸出一双双手,扶各民族的民间文化精英一把,使民间文化大师的智慧和技艺传承下去,让千百年来给西部增添了美丽和激情的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薪火相传,代代不息。

  

  原载《中国民族报》2003年9月23日,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