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夫:乔伊娜和她的宠物

  

  在澳洲,无论西人华人,或是其他国家来的移民,养宠物是很普遍的事。

  据我观察,我的华人朋友中,真正热爱并将之视为亲人的至少有三位,而且全都是女性。这也许是母性情结在起作用。

  乔伊娜是其中之一。她与宠物爱犬Iris( 埃丽丝 )之间有着一段令人为之动容的故事,我们相识也始缘于埃丽丝。

  那是两年前,我们刚从东区搬到现在的住地。傍晚时分,我和老伴用童车推着小外孙到离家不远的公园(Seaforth Park of Rockdale)去玩,正当我扶着外孙在秋千架上悠荡时,突然一团白色的球状似的物体,从大树边的草地上飞速滚过来了。

  老伴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挡护在小外孙前面。

  我定睛细看那白色的球,原来是一头白色卷毛小狗。在它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清脆甜美的喊声:“埃丽丝,埃丽丝!”

  埃丽丝奔到我面前停住了,扬起脖子朝我吠着:汪汪...汪汪...声音轻而细,显得柔和友好,不像象一般的恶狠狠的犬吠。这留给我很好的第一印象。

  我老伴和埃丽丝的主人攀谈起来。她长得很美,性格也很爽朗,自我介绍说她姓乔名伊娜,浙江富春江边人,五年前移民来澳洲,就住在前面的那条路上。每天吃完晚饭带着埃丽丝出来散一会儿步。

  这时,她张开双手向着埃丽丝喊:“来,乖孩子,快跟妈妈回家了。”只见埃丽丝纵身一跃,跳进了乔伊娜的怀抱里,紧紧地倚偎着她,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舔着她的脸颊,一副亲热淘气的神态。乔伊娜也显得很满足的样子,拍拍埃丽丝的头,跟我们笑笑告别而去了。

  望着她渐渐隐没在树后的身影,我的邻居段太说:“怪可怜的,乔伊娜自从儿子走了,就和埃丽丝相依为命了,唉,人世间,澳洲,中国,命运一样捉弄人...”

  原来,乔伊娜有一个聪敏英俊的儿子,长得高大壮实,从Z省外国语学院毕业以后,1988年来澳洲留学,94年拿到PR,不久就将母亲办来了。儿子在雪梨一家大公司工作,母子俩生活过得很好。乔伊娜除了上移民学校学习英语外,织点毛衣,做点家务,渐渐觉得日子有些寂寞难耐,儿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一天下班回家,买回来一只半周岁的白色卷毛小狗,笑嘻嘻地对乔伊娜说:“妈妈,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这是特地给你买的。你看多漂亮,喜欢吧?”

  乔伊娜看着这雌性卷毛小犬,白白的像个雪绒球,乐得眉开眼笑,连说:“喜欢,喜欢!”

  接下来母子俩给小狗起名字,想了十多个,最后,还是母亲一锤定音:“就叫她埃丽丝( Iris )吧。” 乔伊娜在国内时是一所重点中学的语文教师,喜欢书法和绘画,对西方文学也很有修养,她说:“Iris,可以解释为鸢尾花,蝴蝶花,在希腊神话中是为诸神报信的彩虹女神.就叫这个名字吧。”

  自从有了埃丽丝,生活内容充实多了,日子果然好打发了。

  埃丽丝一天天长大,儿子也特别喜欢它。下班时常常给它买回食品,给它洗澡,训练它各种技能,尤其是鞠躬,握手,作揖等礼仪。母亲则一早一晚带她散步,但埃丽丝对儿子特别亲,每到下班时间,它早早就蹲在门口等候了。一听到汽车声音,它就转来转去,情绪特别激动。儿子推门进来,埃丽丝立即扑上去,要他抱,跟他亲。

  乔伊娜看到这情景,总要说儿子:“看你把埃丽丝宠得多娇,仿佛这家里就认识你一个人似的。”

  儿子笑着把埃丽丝递给母亲,说:“妈,你...这该不是嫉妒吧?”

  母亲答:“也许有一点吧。”又把埃丽丝还给了儿子。两人都哈哈地笑个不停。家庭中笼罩着一种和睦温馨慈爱的氛围。

  谁能想到,儿子第二天上班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场车祸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乔伊娜听到噩耗就昏倒了。当她从医院被朋友送回家时,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可怜的埃丽丝在孤独地等待着她。

  紧紧地抱着埃丽丝,乔伊娜看到了儿子的身影,她哭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睛,流不尽的泪水,几乎将埃丽丝淋湿了。敏感的埃丽丝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家中发生了不幸的事件。

  埃丽丝伏在乔伊娜怀里,任她泪水滴落身上,非常懂事地望着乔伊娜,一动不动,仿佛它也在承受着家中那无尽的悲痛。

  连续多少天,乔伊娜和埃丽丝都在等待。可那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再也没有了。埃丽丝在门口转来转去,不停地嚎叫,声音凄惨至极,几乎终夜没有停止过......

  我没有养过宠物,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和修养。但一般对宠物的主人,我是挺尊重的。自从听了这个故事,每次见到埃丽丝,我总觉得它特别可爱。它非常通人性,喜欢围着我的身子转圈圈,希望我抱起它来玩。我小时候喜欢养猫,家里没有养过狗,很少接触狗。而我的老伴每次都要抱起它来亲了又亲,还要跟它唠叨半天闲话。而在告别的时候,埃丽丝两个眼睛望着我们,又现出无限留恋的神请,真惹人怜爱。

  有一次我们去看乔伊娜,她刚打开屋门,埃丽丝“汪...汪..”两声招呼,就窜上来跟我们握手,那股亲热劲真令人感动。当时乔伊娜正在作画,宣纸上画的是写意淡墨山水,气韵潇洒,烟林清旷,飞云映月,笔墨精绝。我们被她的画所吸引,没有注意到埃丽丝在什么时候跳上了画桌,只见它端坐在麦秸垫上,一动不动,安静地望着女主人,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它也在分享乔伊娜创作的甘苦。

  我奇怪这硕大的画案上,铺着洁白的宣纸,摆放着墨池,水盂,笔架,印泥盒等物品,全都整整齐齐,埃丽丝是如何跳到它的位置上,竟不碰倒一件画具。

  乔伊娜大概看出了我的疑问,她苦笑了一下,说:“ 四年多了,只要我作画,它就上桌来陪我,就像当年我儿子伏在画桌上陪伴我一样。即使到深夜,它也不肯离去。唉,这个机灵的小家伙,如今真成了我的宝贝女儿啦。”

  现在又到春天了,傍晚时分,我们去公园散步时,常常能遇到乔伊娜领着她的埃丽丝沿着草地走来。远远地,埃丽丝像个雪绒球似的急速地奔跑过来。

  

  1999,9,30,悉尼

  

   (原载澳洲《自立快报》副刊,台湾《人间福报》副刊,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