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三记


  【编前话】精神消费1.0时代是什么样的时代?比较一下工业1.0时代和工业4.0时代,我们就会对前者有一个大概了解。承认进步和指出落后,都是为了我们更好地挺进精神消费2.0、3.0、4.0时代。
  扭曲:炕头挪炕梢式旅游
  1980年代甚至靠后一段时间,谁的消费若超出物质消费范畴,会引来父母的诘问,“能当饭吃吗?”1980年代末,李书结婚后,带媳妇去沈阳一家有名的照相馆,花50元照了4张婚纱照。照片取回家,父亲说了两句话,“不错。有钱就照吧。”媳妇从公公脸上读出了不高兴,过后问李书,“你爸说的照,应该是造吧?”李书打圆场,“我爸没那么大学问。”
  那时,李书两口子都在沈阳前进服装厂上班,月薪合计150多元。
  近30年过去,李书的父母早都没了,儿子李冲在一家三甲医院当药剂师,工资自己留着,每年旅游一次。国内的好景点让他走遍了,这两年瞄上了国外,去年自己跟团去了一次希腊。在精神消费研究领域,已成蓬勃之势的中国式旅游是学者最爱用的例证。对此,李冲也有话要说。
  “你都想象不到,以前根本不认识,在一个团走了不到一天,就成了老朋友。老朋友在一起干啥?打麻将呗!”李冲不止一次发现,团里有人专门带上麻将,神不知鬼不觉就凑成了一桌。爬山,荡舟,他们几乎从来不去,“你们去吧,我搁饭店休息休息。”休息是假,码墙是真。
  李冲旅游时几乎不吃正餐,“宾馆的饭菜全国都一样,没吃头。”他专找各地小吃,且做了不少文字记录,拍了不少照片,回到家放到网上,阅读量不错。让李冲耿耿于怀的是,有一次,单位组织到重庆旅游,到达后第一顿集体晚餐点的全是辽菜。“菜都不会点,这哪是旅游啊!”
  李冲旅游时,除了给父母买几样当地的土特产,其他东西一概不买。每次回到家,他最大收获是记了很多页的笔记,手机、照相机、U盘里几百张甚至近千张照片。对旅游购物,他是横眼竖眼看不惯,“可别把旅游和购物搁在一起,旅游是旅游,购物是购物,它们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像他们那样旅游,等于从炕头挪到炕梢……”
  他也不是不理解,“初期嘛,很多人还没领悟旅游的真谛。”
  【编后一】物质消费的痕迹之所以让精神消费徘徊于1.0时代,原因之一是过往的生活方式有极大的惯性。就像一列长长的火车,车头爬上海拔千米处,车尾还在海拔990米。这10米高差需要时间甚至换代来缩小。
  假装:虚荣心作祟
  微信同学群里,阿行顶看不上一名女同学,“她每个礼拜都晒网购消费,每月每季度每年还要汇总,最多一年花了200多万。”这让干美发的阿行很震惊。后来她从别的同学处得知,女同学花了这些钱不假,但不全是她个人消费,她老公跟别人合伙开了一家饭店,很多用品由她网购。女同学从不在群里说这一实情。“上学时她虚荣心就强,长大了一点儿没改。”
  前年,女同学两口子在沈阳长白地区买了一间180多平方米的四室精装房。在安排房间功能时,小两口惊人地一致:弄个书房。“他俩弄书房可不是小打小闹,那真是上规模上档次。”小两口经常召集同学、朋友在家聚餐,“实际上是显摆。”阿行说。他受邀去过一次,书房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两面墙的书柜,全木的,摆的几乎全是精装书,窗前是一张全木的长条案子,还很宽。我被震住了!这饭店没白开呀,真挣着钱了!”
  但阿行清楚,“他俩就是做样子。我那女同学连报纸都不看。她老公我也了解一些,除了經营饭店,就是鼓捣摩托车,先弄了辆两轮的,嫌不过瘾,又弄了辆三轮的。二环内不让开,一家三口就往二环外跑。”
  去年“十一”过后,女同学在群里晒出她买的一幅字,“启功的,知道启功是谁吗?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教育家……”阿行说他看完直乐,“她哪知道这些呀,一看就是从百度上扒下来的。”
  后来,阿行给一位自称是省书法家协会会员的顾客理发时,突然想起启功那幅字,便打开手机请他给看了看。顾客只扫了一眼,“假的。”阿行起初不相信,女同学挺有钱,怎么能买假的?后来他偶然得知,这幅字是女同学在沈阳北市场买的。北市场,过去沈阳有名的杂巴地,现在也很市井。
  【编后二】虚荣心作为人类特有的、隐秘的心理,其存在的理由既有生物性,也有社会性。就向善向好这个角度而言,虚荣心是可以转移、变动、进化的,条件之一是路径选择要正确,方式方法和目标要端正。
  虚浮:风雅遮不住
  小曼爱感动、爱流泪。她追的节目中,有一个是倪萍主持的寻人栏目《等着我》,每每看到寻亲者跟找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亲人相拥相泣,她的眼泪也忍不住跟着流淌。她管这叫“心灵和精神的洗涤”,用泪水。
  在东北一家大型外贸集团做总经理助理的小曼相信自己的一条经验总结,“人的进步和向善,既缘于感动,也缘于让感动持久,缘于把感动转化为内在,再由内在而外在。做人做事,莫不如此。”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如总经理和很多客户评价的那样:雅而不傲,善而不骄,随而不散,变而不惊,都得益于这条经验逻辑。但她也承认,这条逻辑不适用所有人。
  小曼在职场接触的人除了中产就是大款。中国几十年的进出口贸易使很多人富了起来,富足让他们不再满足于物质享受。一次,小曼从邻城出差回来,在高速路口偶见一位客户,客户也看见了她。小曼挥手向他打招呼。客户则把脑袋探出来,不问自答,且声音很大,“前面有个乡新建了一座庙,立了一尊佛,我没事儿过去看看。”小曼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
  小曼听总经理说过,这位客户钱挣得不知道怎么再挣了,开始寻找信仰,进博物馆,收藏古玩,找书画家做朋友,投资影视剧,出书,有时甚至驱车去北京看话剧,回来就说何冰演的《窝头会馆》怎么怎么好看。
  认识他近10年,小曼仍然无法把这个他和那个他统合到一起。
  吃饭时,不管有没有有头有脸的人在场,他都吃得乱七八糟,菜与他之间永远都散落着他夹过菜的痕迹;他从来不把鱼刺、小骨头、菜梗等吐到近在咫尺的小碟子里,总是呸一下到桌布上;他的嘴角、两腮、衣服前襟总要挂点儿东西,以证明他刚吃过饭或正在吃饭。在KTV,他嚎到兴奋处,总要脱得只剩下一件小背心,而且还会这么半裸着邀女士跟他对唱。
  最让小曼诟病的有两件事,一次开业务会,这老先生穿着大裤衩和凉鞋就来了。另一次,是一个大型国际会议,会场外有茶歇。会议中途小歇时,小曼见他捡了一根薯条在蘸料里蘸了一下,吃掉一半,又蘸了一下,吃掉另一半。小曼亲眼看见,他身后的老外耸耸肩,摊摊手,移到一边。小曼是个细心人,她注意到,整个会议期间,那个老外都再没动茶歇。
  “他人很好,”小曼评价,“做朋友蛮不错,只是……”
  【编后三】感动是可以使人高雅的,如小曼;文化也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把人浸润成贵族,如那位客户。文化若不能以感动的方式沁人心脾,那对人的改变和提升就失去了原点、动力,就会流于表面和技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