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美国的外面看美国时,它就像一个万花筒,色彩缤纷又让人眼花缭乱。 中国前驻纽约大使衔总领事张宏喜的著作《相知纽约》,以自己的亲历,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外交官视角中的中美关系和并不神秘的外交工作。
书中不仅有工作细节,更有很多动人的平常人的情感,在纽约纷繁芜杂的各种表象下,很多理性的脉络依稀可见。该书内容与本刊曾经连载,且被一路叫好的文章《美国白宫新闻发布厅里的故事》和《联合国见闻――揭开安理会的神秘面纱》有异曲同工之妙。该书是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的《我当大使系列》丛书之一。现节选其中部分章节,与读者分享。
我同媒体的关系
负责同媒体联系的是我们的新闻组,我经常同他们商量如何做好新闻工作,他们出了很多好主意。我自己也特别注意这件事,同媒体保持良好关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美国的新闻媒体很发达,影响很大,所以必须重视。要同他们搞好关系需要去掉我们在国内常有的那种不喜欢面对记者的思维和习惯。也不能因为有些报纸说我们不喜欢听的话就疏远他们。
当突破了原有的一些框框后,我发现我自己就乐于同媒体打交道了,对纽约的各种声音和情况也就习惯和适应了。谁采访我,我都接受;谁提问题,我都回答,即使敏感问题也不回避。观点不同可以各自表达,但要保持必要的礼貌和尊重。当然,在涉及根本原则问题时也不能含糊,必要时要及时出来表明严正态度,以正视听。由于我能以这样的态度同媒体打交道,四年中同媒体相处很好,采访我们馆的记者基本上能准确报道我们的消息。
我在新州的临时官邸请过记者。当我的新官邸落成后,又特意安排了一场记者招待会,尽量多请一些记者来,整个官邸都对他们开放,想怎么拍照就怎么拍照。离任时,尽管时间非常紧,我还是下决心搞了一场告别媒体的招待会,大家都非常高兴,最后拍了一张“合家乐”。
我这里主要是指中文媒体。英文媒体我也想这样做,但他们不大参加我们搞的活动,他们只来过几次,可能是我的工作没做到家的缘故吧。
文化交流大有可为
纽约也是个文化城市,大都会、林肯中心、百老汇等都是赫赫有名的。专业的和业余的文化团体很多。我曾参观过在纽约举行的表演艺术交易会,参展单位几千家,热闹非凡,充分显示了美国文化市场的繁荣。如果晚上到百老汇走一走,就会对纽约的文化氛围有所体会,你会看到每天竟有那么多人看演出,有不少歌舞剧竟能连续演出七八年甚至十来年。如果买票看上几场,就更能感到其魅力了。
我同文化界来往不少。我多次去大都会参加活动,他们多次搞中国文物展览,同我国的文物部门有很多来往。遗憾的是,我却未能专门仔细全面地参观一下整个博物馆,因为那必须用整天的工夫。他们有非常珍贵的,而且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我国的文物和字画,我一直想看一看,却未能如愿,这可能会成为我终生的遗憾。
纽约有不少人对我国的文化感兴趣,有的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有一个PEABODY ESSEX博物馆花了几千万美元从我国搬迁了一个叫“荫余堂”的民居,成为当地人民所爱,在首次展出时举行了隆重的仪式,特邀我去参加。
华侨华人中有不少文化界人士,像著名的王己千,在我离任前去世,我参加了他的追悼会。李安、殷承宗、谭盾等人都和我有来往。作家冰凌、《美国文摘》社长杨皓等都是我的好友。
我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文化部、广电总局、文物局、中国残联等都同美方进行过交流,组织过“中国文化美国行”、民乐演出、大型展览、文艺演出,等等。也有一些美国文艺团体到中国演出。当地文艺团体在林肯中心演出过《黄河大合唱》。有华人京剧团演出过整本《杨门女将》。我能在美国应邀观看这些充满爱国主义的演出,内心很激动。
但我觉得双方的文化交流还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在纽约搞的文化活动太少。在纽约每年的文化活动总量中,我们所占的份额简直微不足道。我本人在纽约同文化界的交往也是不够的。这一工作大有可为,应大力加强这方面的工作力度。因为文化交流少有政治色彩,容易被人接受,对促进相互了解大有益处。文化大军乃友谊之师、和平之神。过去有“文化侵略”之说,真正先进和强大的文化是不怕别的文化“侵略”的,他用文化“侵略”你,你也可用文化“侵略”他嘛,这是玩笑话,但总比相互扔导弹好吧。当然这其中有个争夺文化市场的问题,但也只有在同别国的交流和参与中才能取得经验,以此获得自己的份额和扩大自己的份额。
总领馆的孩子们
我一定要说说我们总领馆的孩子们。
记得1987年至1989年我在驻澳大利亚使馆工作时,我们请了一位当地女教师教我们英文,在练习口语时,她要我们谈谈各自的孩子。我说我的二儿子已6岁了,她问现在在哪里。我说在北京。她大为吃惊,说这简直不可想象,为什么把这么小的孩子丢下呢?那时我们可以带夫人,所以老弓跟我随任,但还不许外交人员出国带孩子。这对我们是习以为常的事,那位外国女教师却无法理解。
有一次,我收到一封国内来信,是我妹妹写的,告诉我两个孩子很好,要我们在国外放心工作。信中夹了一张照片,我一看不认识是谁。老弓却对我说,这不是二儿子嘛!我再一看可不是嘛!原来他的头发长得特长,简直像个女孩子,弄得我一下子认不出来了。而我在家时都是我自己给他理发,不会让他的头发长这么长的。我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了,不能不让我心里一阵酸楚。我不由得对那位女教师的话产生了共鸣,我们外交人员不是临时工,要一辈子从事这一工作,别国的外交官都能带孩子,什么时候我们中国的外交官也能把孩子带在身边呢?
后来到了坦桑尼亚,又是让我感慨万端,中国大使馆两侧分别是印度尼西亚和伊朗的使馆,人家的大使馆里总是充满了可爱的孩子们的欢笑,唯独我们的大使馆看不见孩子的身影。离开孩子,我们的生活该会失去多少乐趣?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放到别人家里又花钱又不放心,别人也感到太操心。
近十几年,我国的经济条件比过去好多了,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外交人员出国带孩子的条件成熟了,我就在各种场合呼吁早一天解决这个问题。喜讯终于盼到了,经国内有关部门的努力,开始在一些驻外使领馆搞试点。但我们馆竟不在第一批内,我对此很有意见。由于大家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有的同志已把孩子带来了,这该怎么办?最后我决定让这些孩子留下来。这个问题早就该解决了,还要搞什么试点?就是需要搞试点,我们在纽约也完全符合条件。就这样我做了一件违背上级规定的事,对外交人员来说这是不允许的,但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孩子们离开父母,我宁愿自己顶着罪名挨批评也要这样做。但国内没有批评我,也没有制止我们,实际上等于认可我的做法。这使我感到,现在的领导比过去开明多了,体谅大家,我和我的同事们都很感激。
我离开总领馆时,一种恋恋不舍的感情油然而生,但我还不至于到流泪的程度。然而当我看到有孩子出来为我们夫妇送行时,我快要止不住流泪了,怕别人看见不好意思,所以赶快拉上老弓钻进汽车,要司机提前开车去机场了。可能那些按时下楼来为我们送行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因此未能见上我们,我请他们原谅。
希望我们的孩子们快快长大,都能成为祖国的栋梁,也都能成为促进中美友好的中坚力量。
漏雨的新官邸
过了两年多的艰难日子,崭新的总领事官邸建成了,馆员的公寓楼建成了,办公楼的改建也快完成了,生活和工作环境大为改善。馆员们陆续搬进了新居,我们夫妇和儿子也住进了新居。大家都很高兴。
国家花这么多钱为我们建新居,特别是建高档的官邸,不是让我们来享受的,所以未搬进去之前,我就打算如何利用新官邸开展一轮外交活动,多交一些朋友。为此请各组列出了名单,排好队,有计划地在官邸安排一系列的活动。
我还想按中国的习惯为官邸各个厅起个名字,增加一些中国文化气息。特别是楼顶上的那个中国式的空中园林,是我提出加上的,看过的人无不夸奖,若没有个名字似乎太可惜。我为整个官邸起的名字叫“新晴阁”,打算就题在空中园林的某个地方。我起这个名字的用意是想表达我对中美关系的期望,希望今后双方能更好地妥善处理矛盾、障碍乃至突发事件,使两国关系能不断雨过天晴。古诗里有“闲登小阁看新晴”,我是从这里取来的。古诗里还有一句“水清石瘦亦能奇”,我觉得也挺好,就想把会客的大厅起名“清水堂”,也可表明为官廉正之意。我想将卧室起名“瘦石斋”,以表明我这个人虽然如一个瘦小的石头,但也能经得起风雨。我想把餐厅起名“馨韵厅”,希望厨师做出的菜香能像交响乐的韵律那样使客人陶醉。
可惜我的想法未能完全实现。我的社交计划还未启动,新官邸竟然两次漏雨,而雨下得并不太大,不得不搭架子重修,原来的打算或被取消或被推迟。这是美国公司建的,我简直无法相信在堂堂的美国,在大名鼎鼎的纽约,我们出的价钱不低了,竟然仍旧建出漏雨的楼房。我的兴致没有了,起的那些名字也搁置起来不想拿出了。是我对美国的期望值太高了,还是美国的公司不讲信用,同样有鱼目混珠的?
谢天谢地,后来我总算利用官邸开展了不少社交活动,客人们也多有溢美之词。人们都特别对我们改建好的办公楼大为赞扬,说这才像个代表国家的样子。有人说这是我任内的一个功劳,我赶忙说这不是我的功劳,我不能掠美,因为事情都是在我来之前定的,要感谢就感谢负责修建馆舍的同志们,感谢工程技术人员,感谢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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