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我刚满月的时候称了称,才二斤多。母亲说:“你一生下来时,大人的手都能捧过来。脑袋跟鹅蛋差不多。肚皮薄得都隐约地能看到里面的肠子。那时你老奶奶看了说,别看人小,可一样也不缺。唉,要是这能长成人,再没有长不成人的了。没想到你的命真大竟活了下来。”
母亲如同说故事似的告诉着,我的儿子在一旁笑得那么开心。那时母亲也跟着笑。笑到眼里含着泪花。
母亲说得那么轻松,可我知道,每当我弱小的生命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父母的心又是怎样的焦虑和煎熬啊。
我从小体质就弱。记得小的时候得了肺炎,住了十多天的院。出院回到家里,母亲跟父亲说:“医生说了,孩子的身体太弱,得补补,你去买点棒骨吧。”那个年代,这已是最好的了。那时一年去了过大的节日,很难见到肉腥。
以后的几天都能喝到骨头汤,还能啃骨头上的碎肉。可母亲和父亲一口也不肯喝。母亲说:“你长得身体棒了,我们吃什么都香。”
一连喝了几天的骨头汤,都有些腻了。我一看到就有点反胃。那天早晨,我一直没动那碗骨头汤,母亲连劝带哄地让我喝。我只是不理,临上学的时候,母亲端到我的"跟前,又是哄又是逼的总算让我喝下了那碗汤。我抹了抹嘴,猛地把碗顿在饭桌上。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你说这孩子、、、、、、、。”后面是母亲重重地叹气声。
傍晚放学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母亲正在啃我啃过的骨头。见我回来,母亲放下手里的骨头,揭开锅,里面又炖着一小锅骨头汤。母亲盛了一碗说:“这次我放了好多佐料,味道更好了,你尝尝。”也许是饿了,我爽快地接了过来。母亲又拿起那剩下的骨头在咋吮着。我说:“妈,你喝这碗吧,这次味儿挺好的。”母亲高兴什么似的说:“我不喝,吃这些就行,挺有味儿的。这都是花钱卖的,扔了怪可惜的。”其实,骨头都已熬两遍了,没什么味道了。可母亲依然津津有味地啃着。
尽管事情已过了多少年了。我一直记得母亲咋吮剩骨的样子。每次想起,都不禁会落泪。
尔今母亲已六十多岁了,按说早该享清福了,可依然还是不辍劳作。三秋大忙的时候,依然跟我们上山去收去种。母亲说:“那么多的活,看你俩累的,在家闲着也难受。我跟着你们,能多干一点,你们就能轻松一点。”
秋天真是个大忙的季节,地里的花生,玉米要收。麦子还要及时地种。苹果园里的苹果等着下树。仿佛这一年的活都攒到一起了。每天都是起早贪黑,有时累得都歇不过来。母亲每日总是跟着。
那天,天擦黑的时候,我们收拾了工具回家。快到家的时候,母亲忽然腿一弯,一下子坐在地上。跟前的人忙问:“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母亲说:“没事,不小心绊了一跤。”我忙赶过去,母亲已费力地起来了。我问:“妈,没事吧?”母亲拍拍身上的土,说:“没事,没事。”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
回到家里,吃了饭以后,母亲把裤管挽了上去。膝盖那儿肿得象馒头似的。母亲说:“这几天我就觉得不得劲,看来到底是肿了,今天不是绊倒了,我怕让人笑话,才说是绊倒的。看来我的膝盖里面又有水了。”
看着母亲肿胀地腿,又看看母亲花白的头发。蓦然,泪不觉流了出来,我怕母亲看到,别过头去擦了擦说:“妈,明天咱上医院看看,以后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就行了。”
“上医院干啥,大忙大忙的,我晚上热敷一下,明天就没事了。这活不能干,还给你们添拖累。这是小病,不碍事。你们赶快回家歇着吧。累了一天了。”
从母亲家里出来,我的眼泪不觉又出来了。
母亲苦了一辈子了,到老了却依然没享什么福,为了儿子,她好象要把这世间的苦都吃尽,让儿子活得甜一些,再甜一些。
而做儿子的却没什么本事,尽让母亲跟着吃苦了。我忽然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是一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