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我不认识你们所说的季羡林]季羡林所说的长之是谁

  季承,国学大师季羡林之子,1935年生,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所高级工程师,曾任李政道先生主持的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顾问,与李政道有着长达三十年的亲密合作。2009年12月出版《诺贝尔奖中华风云――李政道传》一书。2010年5月中旬出版了《我和父亲季羡林》一书。
  季承在该书的扉页上写道:我一直不认识你们所说的“国学大师季羡林”,我只知道,在热热闹闹的学术追捧中,父亲的内心是冷的,是寂寞的。但是他表现得却是淡定从容。毕竟,经过了,也就寻常了。
  不久前,笔者电话采访了季承先生。
  
  季羡林生前被尊奉为我国 的“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 不仅因为他的学识,而且他的品格也非常受人敬仰。
  温家宝总理曾五次看望季羡林。他称 “您写的几本书,不仅是个人一生的写照,也是近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历程的反映”。
  季老学富五车,著作等身,但家庭生活并不美满。他和妻子是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成的婚,婚后又因十年留德与家人分居。回来后在京任教,只在假期才回山东济南家中。多年后虽在子女的坚持下和家人搬到一起,但始终不能融入家庭。虽然吃住在一起,“可就是谈不了心里话,交流不了感情”(季承语)。
  在他生命最后的两年,季老的生活并不宁静,藏品丢失,身边秘书监守自盗,季老想换个秘书也不能自主,北大还要扯皮,季老竟为此上书温家宝总理。这些事情使得近百岁的季老饱受精神困扰。
  季老身后也一直不得安宁,风波接二连三,所藏字画归属问题、遗产问题,至今还是沸沸扬扬,尚未尘埃落定。
  父亲辞世不到一年时间,儿子季承便出版了《我与父亲季羡林》。此书一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书中,父亲与家庭的篇幅占了大部分,当然也涉及人们所关心的字画、遗产问题。
  社会上各种各样的评语,甚至骂声不绝于耳,无外乎三种意见:一是季承的“揭秘”违背了子为父隐的儒家传统,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季承可谓逆子。二是有人说季老刚去世不久,儿子就写这种不善言词,揭秘父亲的情事等,是为了哗众取宠,靠父亲的名声来赚钱。还有一种观点支持季承先生,认为说真话是值得尊敬的。季老虽然是众人景仰的学者,但也是尺长寸短的普通人,普通人身上的缺点他也免不了。
   “在儿子笔下,季羡林可以说是一个人生的失败者,一个有国无家的浪人,一个孤独、寂寞、吝啬、无情的文人。早年的心结――寄居叔父家、无爱的婚姻、母亲的早逝,塑造了他压抑、封闭、孤傲的性格,他的意气用事毁了自己一家,又使他身陷阴谋的泥沼而难以自拔。”(叶匡政语)
  笔者在采访季承先生之前,采访了与季老生前有多次交往的青年画家荣宏君。荣宏君是季老的山东小老乡,被其称为小友,光是一句励志箴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季老就为他题写了四遍,足见他对青年学人的关爱。荣宏君感慨地说,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做人,季老都是莘莘学子的学习楷模。但对于他的家庭,我不便掺言,毕竟居家无圣人。
  季承先生在书中披露,父亲对外人宽厚大方,对家人却苛刻小气。比如,他常年因病住在医院,与护士的关系很是融洽,护士节这天特意让家人买来大蛋糕,给护士小姐们过节,给她们发红包,护士不要他还不高兴。但对家人,却是另一种情形,外孙女想借他一本《安徒生童话选》,他不肯,却去买来一本给她。女儿要给家里置一台洗衣机,他也不肯,说是嫌洗衣机费水。季承先生说:“父亲身上有许多矛盾的地方,凡是接近他的人都知道。”他又说,“这个也没什么不得了,人嘛,都是有特点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书中的许多地方读来令人惊讶,让人感到苦涩,想必季承先生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七十多岁的季承先生在接受媒体的采访时说,每一次谈到家庭,都是对自己感情的蹂躏。所以在采访的开场白中记者对季承先生说,对不起,请允许我这样做,为了读者全面认识季老,还有对你个人的理解。
  
  对话季承
  “我并非要家丑外扬”
  
  《名人传记》:按我们中国的传统,向来是子为父隐,家丑不外扬,你写书的时候难道没有顾虑吗?
  季承:我讲的这些事,还算不得丑事,到不了丑事的那个范围。因为如果是丑事,就要隐晦、避讳,这个传统我也不能说不对。但我说的故事是平常的故事,属于正常的事情。大家看了以后,能更加全面地了解季先生(季承谈起父亲时,也称父亲,但大多称季先生),了解我们的家庭。我就是这个意思,没有非要把家丑外扬这个想法,希望大家能够正确理解。
  《名人传记》:这就是你写这本书的初衷吧?
  季承:是呀,因为你只有了解一些真实的情况以后,对季先生这个人,对我们这个家庭才会有比较完整、比较准确的了解。这样,你要向季先生学习的话,也可以学到他真的东西。如果对这个家庭,对季先生的人生有些同情,也可以从中借鉴。
  《名人传记》:你认为你身上有反叛性格吗?
  季承:有的。对有些事情我觉得不对,我就要去纠正。不完全是奴性,山东人路见不平之时往往产生一种可贵的侠气意气,这一点在我身上有体现。总的来讲,我是以宽容为主,但有些事情不能宽容,做不到世故地处世。
  《名人传记》:你父亲在的话,你会不会写出另一个版本呢?
  季承:我想不会的。后来他讲了怎么处理家庭,怎么处理人与人、父子之间的关系,他有很多反思,这些反思最后和我的反思融合在一起了。我相信,我把这本书念给他听的话,他总的来讲不会反对的。
  《名人传记》:在感情上,你偏向父亲还是偏向母亲?
  季承:一般来说,孩子对母亲的感情都要比父亲深一些,这是客观情况,她把他带大的。在我们家更是这样了,因为我们从小没有父亲陪伴,所以很自然感情上对母亲更倾向一些。
  《名人传记》:母亲是怎样传统的一个中国妇女,她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你受她哪些影响?
  季承:母亲很朴实,文化水平很低。她脑子里是旧的观念:一个是要孝顺父母,一个是要忠于丈夫,一个是要爱护子女,要尽到这些责任。母亲对我和姐姐很爱护,即便很长时间和我父亲分离,后来婚姻也不那么美满,但她对子女非常爱护。
  《名人传记》:当你大了以后观察过母亲的情感吗?能体会母亲的心情吗?
  季承:我和姐姐很了解她的心情,知道她在婚姻中的缺憾。但是她并没有很多地表露,而是被动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状。所以,我们在她面前,也不经常跟她谈论这些事情。因为我们觉得大家在一起应该尽量少谈这些事情,保持一种比较温馨的状态,这样对老人好。我们做子女的就没有更多地与母亲谈这些事。没有有意地整天去谈论这些事情。
  《名人传记》:父亲角色的缺失,对你的成长有什么影响?
  季承:现在回忆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但是,是不是有了父亲(陪伴)以后有什么变化呢?我也不好推测。
  《名人传记》:你觉得上一代的婚姻会对下一代的婚姻造成什么影响?
  季承:我觉得我是没有,我姐姐也没有,我们对自己的下一代都是非常关爱的。也没有受到从小失去父爱这种情况的影响。我作为一个家庭的父亲,姐姐作为一个家庭的母亲,对自己的下一代来说都属于正常的家长。
  《名人传记》:从网上看你的照片,是一个比较开朗的人,是这样吗?
  季承:是的。我的性格比较开朗,相对来讲,我姐姐对家庭想得多一些,姐姐比较忧郁些。
  《名人传记》:你和姐姐上学时成绩优异,是否也和家庭的培养有关?
  季承:不算优异。我们学习一般,因为家里没人管。母亲文化水平不够,家务劳动很繁重。不过,我们两个从小还是能够把持住,没有完全放纵。学习还比较自觉,长辈的表扬也使得我们的自尊心得到保护。
  《名人传记》:季老与德国的“伊姆加德”、山东济南的“荷姐”是不是精神恋爱?
  季承:完全说是精神恋爱也不见得准确。他和伊姆加德有些过程。伊姆加德有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意思,我父亲也有这个意思,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就没答应,后来就回国了。伊姆加德后来终身未嫁。
  和济南那个荷姐交往就浅了。因为在当时,两个人不可能有意地去交往,做不到的。但又不完全是精神上的,他们住在一个院里,互相有爱慕之意,有些来往。
  “李玉洁有所图”
  《名人传记》:在书中你写了季老与李玉洁的“夕阳红”。她怎么到季老身边的?
  季承:他们在一起长达十几年。李玉洁的角色主要是生活秘书,对外联系,安排接见,陪着出国访问。她不拿工资,但她花季先生的钱不可计数。季先生的字画她拿来“密藏”起来。她到季老身边不是北大安排的,是自己主动来的。原来她和季先生有工作关系,和我们家很熟悉,所以是“志愿者”,是“义务打工者”。我母亲和家里几位亲人先后去世后,她一看家里没人了,就来了,当然季先生也需要有人照顾。
  《名人传记》:季老在她身上是否有感情寄托?
  季承:应该有的。看季先生的文章也有很动感情的叙述。但是,我这本书里也讲了,他对这个人的认识还是不够的。另外,这个人呢也有变化。她开始可能是一腔热情地来照顾季先生,后来就变了,想占有季先生。
  我觉得老先生最后感觉到了,但此前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没觉察到。所以这个事情从我父亲的角度来讲,总的大的关节把住了。在这之前,父亲对她过高的赞誉是因为受她的一些迷惑。
  《名人传记》:你在书中写道,一些老人到了晚年很容易受一些女人的迷惑?
  季承:是的。因为他没法判断呀,觉得这个女性对他很好,他就很信任她。有一些女人确实很好的,我举得出例子来。可有相当一部分人,像李玉洁这种情况,她动机不纯呀,有所图,心变黑变坏了。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容忍了。
  你即便想占有季先生,你也应该正确地处理他的家庭的事情。但她把我隔绝了。她把我们的亲戚都隔绝了。这个做法很恶劣。她这样做,是想把季先生占有,把季先生的财产都占有。我开始对她表示感谢,后来觉得这个人变了,所以这个人不值得同情了。因为现在有些人说她照顾季先生很卖力气,有功劳。我觉得事实上她确实花了很大力量,但这种做法不能肯定。因为当时我觉得,她把她的丈夫撇在一边不管,把她的家庭也撇在一边不管,就专门跑来照顾季先生。如果她真心真意这样做的话也可以说是雷锋式的人物了,但她不是啊,她最后暴露出她是有别的图谋的,而且她伺候季先生不应该和我们起冲突。我并没得罪她。
  《名人传记》:季老在北大保存的文物都回到你手里了吗?
  季承:没有。被盗的那部分交给我们了。北大保存的那些文物一直到现在还没交给我们。我们经过多次交涉现在还没结果。
  《名人传记》:北大是不是觉得是季老捐的?
  季承:他们表过态了。季老捐就捐,不捐就不捐。完全根据季先生的意见办。我父亲当时就跟学校领导讲,我不捐,我只是交给学校保管。这个说得非常明确。学校领导当时都听到这个话了。后来有一批文物交给学校保管时,那上面写得非常明确:“交给学校保管。”并不是捐给学校,(这一点)毫无异议。北大这么拖延,不知是什么原因。
  《名人传记》:是不是过一段就催催?
  季承:我经常催呀。有书面,有口头,有律师的,到现在北大还没有真正的正面的回答。我觉得北大应该很认真很严肃地对待这个事情,不能拖延时间太长。因为我们见一次校领导,几个月以后就没有任何消息啦。今年1月份,我去找他们学校领导,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答复。半年多过去了,没有任何答复,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实在不可想象。
  
  父子隔绝十三年:时间太长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
  
  《名人传记》:你和父亲隔绝了十三年,亲情被割裂这么久,令人难以置信。一般人顶多两三年就该融洽了。你们为什么隔绝这么长的时间?
  季承:十三年,分几个阶段。前几年是我和父亲顶牛。父亲不愿见我,我也不愿见他,都有个性。这个有四五年时间。
  后来很多朋友劝我说那是你爹,你不能这样子,他即便那样子,你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他。后来我和父亲都有反思,父亲也意识到那是不对的,他在文章中写道:“君王有诤臣,父亲有诤子。”这是《孝经》里的话。我后来也反思:即便老头赶你,你也可以不走嘛。
  即便都反思了,两人见面还需要一个环节,需要有人撮合,有人提供这个机会,有人传达互相之间的信息。如果中间有人,事情就贯通了。结果中间没有人这样做,反而是有人人为阻隔。比如,我到医院看他,这就是我最好的表态。结果呢,有人就是不让进,那人就是李玉洁。2006年她病了,换了第二任秘书,第二任秘书还是这么做。
  最后季先生把第二任秘书辞掉了。这时有热心人从中说合,我们就见面了。一见面,过去的隔阂就消失了。说明父子不是不能和好,说明中间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这样才造成十三年这么长的隔绝过程。我想,大家能理解这个过程。
  《名人传记》:季先生出国后,他们夫妇一直是处于分开状态。回到国内以后,两人又没有真正在一起,没有夫妻之实,双方没有健康的婚姻生活。他这样选择,是不是一种自虐?
  季承:像我父亲这代人,婚姻处理方式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忍耐,另外一种就是完全背叛。这是两种极端。我父亲由于各种原因,最后选择了忍耐。
  《名人传记》:季老有没有婚外恋?
  季承:没有。
  《名人传记》:回国后季老正值盛年。既不婚后恋,又不婚外恋,真是个圣人呐!
  季承:他在这方面就是坚持下来了,有的人和自己的原配没有离婚,但是可以和别人同居呀,甚至以后结婚。我父亲没有。
  《名人传记》:季老与夫人如果能像胡适与江冬秀那样,家庭也许会幸福。为什么不去想法改善呢?
  季承:我最近研究了几个民国人物。一个是鲁迅先生,一个是胡适先生。胡适先生的情况我觉得还不错。但这三个人(包括季老)是三种类型。你看鲁迅那么伟大的人物,他就不理他那个夫人,虽然住在一起,他也不和她同居。我父亲呢,是捏着鼻子,也生了孩子,也在一起生活,但就不是夫妻的正常关系。这三个人三个典型,其中的高低大家可以分辨。还有郭沫若,也是一种类型。这四种类型哪个好,说起来可能还是胡适的比较好一些。但是可能有时候也会不满意,江冬秀很厉害,把胡适抓住了,这是她的本事,和个人的本事有关。
  《名人传记》:这也说明你父亲很倔犟,你母亲在他面前是不是很屈让、示弱?
  季承:是的,我们都是让着他的。
  《名人传记》:如果有江冬秀那个泼辣劲就不一样了。
  季承:她没有任何泼辣劲。
  《名人传记》:父亲与母亲哪个最值得怜悯与同情?
  季承:他俩都一样。都是值得同情的。因为这是历史的产物。责任不在他们本人,都值得同情。这是一个历史阶段,没办法,你要往前追溯起来,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好说的。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这是历史造成的。
  《名人传记》:你认为现代人的夫妻关系应该是什么样子?
  季承:平等,互相恩爱,互相关心。
  《名人传记》:你在书中提到父亲的散文,父亲对女儿与老伴的怀念都以散文的形式出现,你觉得言过其实吗?还是父亲做得少,说得少,而写得虚了?
  季承:应该说基本如此。父亲心里有,行动少一些。
  《名人传记》:你曾经写过《诺贝尔奖中华风云――李政道传》,写这本与写父亲的那本传记有什么不同?
  季承:都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写的。
  《名人传记》:这本书前半部纠结,后半部温馨,父子情深而升华。结局还是其乐融融的。
  季承:是的。
  
  《我和父亲季羡林》
  一书中文句摘抄
  ◇为什么不能有婚后恋,为什么不能在婚后去培育夫妻间的感情,他更没有说。似乎,从那时他就给自己的婚姻宣判了死刑,不过是无限期地缓期执行罢了。
  ◇我记得,叔祖母一再嘱咐我和姐弟要有礼貌,见了父亲的时候要叫“爸爸”……我们虽然进行了练习,可是叫起爸爸来还是感到不自然。一直到现在,我对叫爸爸仍然觉得别扭。(父亲留德十年后首次回济南)
  ◇对叔祖母、妻子儿女,对那个由他们组成的家庭,他虽感异己但没有背叛的勇气。他既不背叛,又不去培植爱……他是为了求仁,才委曲求全的……做文人固然美妙,但他身处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那文人做起来也不会快乐。■
  
  (责任编辑/刘晨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