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国务院颁布的《直销管理条例》和《禁止传销条例》正式实施，直销、传销这两个纠缠不清的东西终于在法理上被分开了。有人预言，2006年，将是直销行业大发展的年份，也将是传销业彻底走向覆灭的年份。预言准不准难说，但迢庸置疑的是，2006年，直销和传销将登上最后的PK台，直销团队和传销组织也将上演最后的决战。
但是，传销组织为什么能让那么多善良的人们痴迷?直销员们是怎样生活的?他们到底能不能实现发财致富的梦想?记者将带着你进入他们的生活与精神世界。
北京市民眼中的传销和直销
在这个城市的角落，有一群人，在为一个赚钱的理想而奔忙。
他们不把自己所做的看作一份工作，而把它看作一份事业。
他们不把自己看作是打工者，而把自己看作是创造者和领导者。
他们最初叫做传销者，后来，有部分成为合法直销者，还有部分成了非法传销者。
他们口若悬河，对自己的人生和销售的产品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似乎没有别的职业没有别的产品比他们的好。无论他们在亲热地叫你“亲爱的”的时候，还是赞美你许诺你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他们的嘴里什么时候冒出的是真话什么时候是谎言。或许，他们到底是在做直销还是非法传销，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从90年代中期开始，传销、直销之风就开始席卷京城，很多人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这个财富的漩涡中去。十几年过去后，漩涡中既造就了少数“一夜暴富”的人，也使无数人在一个个谎言与骗局中不能自拔。而因为立法的滞后，很少有人能把这两种营销形式分得很清楚。
“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老同学突然跟我打电话，寒暄几句后突然说自己最近用一种洗洁精擦洗卫生间和厨房，效果特别好。我很纳闷洗洁精和我有什么关系。后来她才入了正题。原来是在推销某一品牌的洗洁精。我当时想，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直销。没办法，碍于面子，我买下了一套三瓶，180多，贵得很呢！”在魏公村小学当老师的王阿姨苦笑着对记者说。
“我有一朋友好像是入‘老鼠会’了！只要大伙儿一聚会，他就开始噼噼啪啪地讲他那一套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赚钱理论，两眼放光，还不时地邀请我们‘跟我一块儿干吧，保证赚大钱’，后来我们都不带他玩儿了。唉，当年挺好的一人，就变这样了，真可惜啊！”张先生皱着眉头，满是惋惜，他刚从上海出差回来，是一个国有企业的宣传部干事。
这就是北京老百姓对直销和传销的最初印象。一个个遍布在城里郊区的直销团队和传销团伙，利用人际关系，将销售网络编织到了北京城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在这个网络里，到处充斥无与伦比的商品，关于赚钱的童话，卓越的人生与成功的奇迹
然而，北京城里到底有多少人从事着传销和直销?有多少人通过直销渠道买过东西?有多少人赞同直销?有多少人讨厌传销?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分清直销和传销的区别?
没有任何公开的数据告诉我们这些问题的答案，于是，记者带着这些疑惑，随机采访了20位北京市民。这其中，既有出来遛狗的老人、闲着无事的街头小混混，又有大学生、公司职员、教师、知识分子、公务员，他们眼中的传销和直销，应该是最真实的。
调查结果显示，大部分北京市民不能准确区分传销和直销这两种销售形式，每个人可能都会说出一点点感觉，但很少有人真正摆脱困惑；有近一半的人都会有亲人或者朋友从事直销工作，甚至被调查者中就有一人告诉记者：“我就是做安利的！”有一半多的人都曾通过直销渠道购买过产品，尽管他们大多不信任这些产品质量。另外，在对待直销和传销这两者的态度时，大部分人赞同直销这种销售方式，而绝大部分人都对传销表示反对。
直销和传销的五大区别
在新颁布的《直销管理条例》和《禁止传销条例》中，已经对直销和非法传销作出了严格的区分。据中国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肖怀东博士介绍，现在市民至少可以从以下五个方面区别两者。第一，是否以销售产品为企业运营的基础。直销一般以销售产品作为公司收益的来源。而非法传销则以拉人头牟利或借销售伪劣或质次价高的产品变相拉人牟利，甚至根本无产品：第二，有没有高额入门费。直销企业的推销员无需缴付任何高额入门费，也不会被强制认购货品。而在非法传销中，参加者通过缴纳高额入门费或被要求先认购一定数量的产品以变相缴纳高额入门费作为参与的条件，鼓励不择手段地拉人加入以赚取利润；第三，是否没立店铺经营。直销企业设立开架式或柜台式店铺，推销人员都直接与公司签订合同，其从业行为直接接受公司的规范与管理。而非法传销的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组织网络从事无店铺或“地下”经营活动；第四，报酬是否按劳分配。直销企业每位推销人员只能按其个人销售额计算报酬，由公司从营运经费中拨出，在公司统一扣税后直接发放至其指定账户，不存在上，下线关系。而非法传销通过以高额回报为诱饵招揽人员从事变相传销活动，参加者的上线从下线的入会费或所谓业绩中提取报酬；第五，是否有退出。退货保障。直销企业的推销人员可根据个人意愿自由选择继续经营或退出，企业为顾客提供完善的退货保障。而非法传销通常强制约定不可退货或退货条件非常苛刻，消费者已购的产品难以退货。
江萌：“丑小鸭”变“紫凤凰”
2001年9月，一辆汽车把江萌从北京西站送到海淀区一所大学门口。
那时的她，第一次从一个小乡镇里来到北京城。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立交桥上的车来车往，还有陌生的大学校园，她的心中兴奋和畏惧油然而生。她清楚，在这么大一千城市中，自己有多么渺小，父亲安顿好她走的时候，她甚至突然哭着让父亲带她回去。
江萌是内向的，也是敏感的。她个子不高，长得中规中矩却一点也不漂亮，身材还有些发胖．她的家境平平常常，上大学时还穿着高一时妈妈买的裙子和凉鞋，不会化妆。不懂染发，对于时尚，她更是一窍不通。
大学生活的头一年，她经常独来独往，看看书，学学习，差点被班上的其他同学淡忘，在一些无聊男生的评价词中，她是公认的“丑小鸭”。
这样一个女生的转折出现在2002年底。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加入了校团委实践部，这是一千给大学生做生意机会的部门，也就是在那里，她开始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商人和各种各样的商机。有一次，一个公司送了好几箱号称可以治疗失眠的牙膏让她推销，所有收益都可以自己得，于是她想尽办法磨破嘴皮把牙膏销出去了，大把的钱装进了她的腰包，她对则富的认识也进了一大步。
2004年初，当别的女生准备考研或者实习找工作的时候，她找到了另一条通向财富的道路．
此时的江萌，身上的行头发生了彻底的转变。舍友们发现，她经常逃课，并称自己在干一项最具人生意义的事业．她开始化妆，每过几个小时就会打开化妆盒补妆；她开始穿名牌的高跟鞋，走路时喜欢听到脚底下“咔、咔”的声响；她的嘴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宣讲着一个外国化 妆品牌直销的成功经历，并把那位创始入奉若神明；她每天都穿着紫色的职业套装出门，满面春风，洋溢着灿烂的微笑，见到朋友便会大谈特谈自己的销售业绩；她见到面熟的女生会迎上去热情地叫“美女”，见到男生就会叫“帅哥”
白天，她从事“最有意义的工作”，晚上回宿舍，她依旧奔忙于熟识与不熟识的女生宿舍之间。她提着那个外国化妆品的宣传资料和样品，跑到一个陌生的宿舍就开始讲课，“唉呀，亲爱的，你们都是真真切切的大美女，只是还有一些没有发掘出来!”她会经常重复这样一句话，“亲爱的，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都能让你变成美女。”她会在别人宿舍里给人讲如何保护面部皮肤如何让皮肤和穿着。发型最完美地搭配在一起，有时候，甚至会有几个宿舍的女生都围在她身边，听她讲述关于美容和那款化妆品的故事。
有的女生信任她追随她，说女人就是应当爱美追求美相信自己是最美的，即使这其中大部分并没有因为使用化妆品让自己变美。有的女生唾弃她看不起她，说她则迷心窍了走火入魔了。但她似乎旁若无人，依然马不停蹄地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化妆品卖得不错，她成了校园里一道鲜艳的风景。
大学毕业时，江萌已经。由普通级别的员工提升为某一块地区的总负责人，总公司奖了她一辆北京现代，那身紫色套装上据说也别上了一个象征着地位和工资水平的徽章。至今，那所大学里的人们依然分不清她进行的到底是直销还是传销，也依然在为她的生活方式和前途而继续争论。
直销团队经验交流会：谁在忽悠谁?
12月23日：临京阜成门某大楼10层，一个国际著名化妆品直销团队的经验交流会在这里召开。
女人们不断地进来，偶尔也会看到几位男士的身影，会议还没有开始，却已经来了一二个人，他们在小声地交谈着，有时会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一首歌来来回回地在会议室里飘荡，旋律动听，节奏明快，歌词振奋精神。
在这个组织里，学会唱这首《从头再来》是非常有必要的，在这个小组的定期会开始之后，第一项活动就是成员们分成两组，比赛谁唱得大声唱得有激情。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禁不住跟着音乐唱了起来，“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她带着陕北味的普通话把歌曲唱得如信天游一般。
坐在她旁边的是她老公，据说此公乃某高等职业学院的营销学教师，虽然天天教学生们Marketing，可自己从来就没有实战过，知道内情的学生们不屑他与实践脱节的理论，如今，他终于在老婆的带领下开始了实践，当然，这是直销而不是营销。
谈笑之间，会议开始了，矮矮胖胖的娟子号召大家谈谈自己在这个星期里的战况，这位某国有大企业的正科级职员是今晚会议的主持人。
一个面露善意，打扮得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回忆起自己向从前的一位下属发出“邀约”的过程。“我对他说，‘相信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选择吧。过去我在你眼里很成功，这次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掌声响了起来，极度热烈的那种。许多女人以敬佩的目光向中年男子致意，有人喊，老金大牛人。旁边一个人低声地说，他是一个事业单位的头头。
很快，老金成为了本次会议的标兵式人物，不少新入门的人让他介绍成功经验。在娟子的安排下，他与一个高瘦高瘦的陈小姐激情演绎了一段“电话邀约”的话剧。陈小姐告诉他自己在使用产品后脸上出现了一些小红斑，老金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亲爱的朋友，太好了 终于有效果了!”最后，陈小姐答应他，如果没有意外，她肯定会去参加产品推介会的，他迅速地反应道：“我知道，你是一定不会出现意外的。”
广播电台编辑梅梅发出惊叫声；“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她是一个刚刚进入考核期的新人。
“说实在的，在你发出‘邀约’的时候，语气有些回落，这说明你还有点心虚，有点紧张。”高手梦梦提出了针锋相对的批评意见，她是四川某酒业公司的北京销售总监，来直销团队是做个兼职，她建议老金在这时底气要足。
密密躲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里，她性格文静，话语不多，不过脸上的表情会随着同伴们的表现不断变化。有人鼓励她发发言，但立即被主持人打断了，“不，在这里，只有自己表现自己，不需要推荐和鼓励。”
不光在与人接触方面分享经验，他们还进行思想上的交流，有人推荐《谋人，谋财，谋事业》，《财富是怎样炼成的》等励志和传授技巧的书籍，有人告诉同伴某某电视台几点播出的讲座有助于自己水平的提高。一位从昌平城区坐了两个多小时车赶来开会的中年妇女不停地重复：“你们手头上的”卡耐基’是盗版，我的‘卡内基’才是正版。”
大家的热情不断地被点燃，女人们的脸上神采飞扬，躲在角落里的密密也移坐到了会议室的中间位置，男人们唾沫横飞地分享自己和他人的销售经历，还不时地往笔记本上写下“经验1：经验2；经验3”的字样。
“安静!请安静！”在热烈的自由交流已经超过半个小时的时候，主持人娟子开始了自己的演说，会场里很快安静下来，看得出来，这是一支组织性．纪律性很强的团队，“我想跟每一个新加入我们团队的人说，你每个月发展10个伙伴，每个伙伴每个月又发展10个伙伴，每个伙伴每个月又发展10个伙伴，10个达不到，5个总行吧，一年以后，你想想该有多少人啊，该能带来多大的收益啊！你完全可以用10的，次方公式来计算想象中的财富增长速度。”
寂静的会场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一个女孩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这些人衣着光鲜，大多拥有令人羡慕的职业，但他们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最真实的自我。他们相信传统的道德观，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职业像他们那样信奉付出必定会有回报的道理，你每天打够10个电话了吗，你每天见够10个人了吗，他们抱定“没有做不到，只有做不够”的信念。他们不会怨天尤人，他们只会一遍遍地检讨自己。
他们善于讲故事：“钉子的启示”。“小虎鲨的遭遇”……用这些故事，他们来强调一些事物的重要性，比如正确的目标，完善的销售渠道和积极的人生态度．他们同样擅长举例子。“我有一个朋友……”他们常常这样开始叙述，这位朋友要么是碌碌无为，不思进取的负面典型，要么是胸怀大志，百折不挠地通过这种销售方式赚到大钱的成功典范。
阿苗：差点被拉进了传销组织
“那一次，真是吓坏我了！”
阿苗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小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河捉水蛇的事大部分都有他参与，但前年7月的一次经历，却让他回忆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他是北京一家国有小事业单位的会计，工资不高不低，养家糊口之外所剩不多，想存钱买房买车却遥遥无期。阿苗一直想利用自己的专业技能挣挣外快，以解燃眉之急。7月的一天，他接到一千旧则朋友从安徽芜湖打来的电话、“哥们，我这边有个小公司想请你临时做 几天账，一次性付五千元，怎么样?”阿苗一听工资挺高，好朋友也值得信赖，二话没说，就着周末再跟单位领导诮了两天假，来到了芜湖市。
朋友接待阿苗休息了一天，说第二天带他去那家公司，阿苗也没有怎么怀疑，只是觉得朋友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而且朋友老是强调自己最近找到了发财致富的捷径，阿苗追问，他也不多言语。
转天一大卑，那位朋友就把阿苗带到了郊外的一家所谓的公司“厂房”。人还在外面，阿苗就觉得里面很热闹，似乎在喊着什么口号，门口还有人“站岗”。阿苗心想，这公司也够不正规的，连个牌子都没有，也不知是从事什么行业。等进了大门，他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什么公司，就是一群人在生活受培训的地方。“老鼠会？传销组织？”阿苗的心里一阵寒颤，他想拖着朋友逃离，但那朋友不肯走，并坦诚地告诉他；“苗哥，这里有人看门，进来就难走出去了，”他还告诉阿苗，自己已经加入了传销组织，觉得很有发展前途，这才专程把他拉来听听，希望大家能一块儿发财致富。
阿苗一看后路已断，吓了一身冷汗。但又觉得朋友的确也是为了自己好，只好作罢。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院子里有厨房，有公共厕所，还有几间挺大的屋子，一间给男人住，一间给女人住，一间作为上课的教室。住宿的地方都是打着地铺，床单，被褥以及洗漱用品整齐地排列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如果不清楚的人，还以为来到了军营，他们到来的时候，所有的学员都在那间教室里听教员的课程。
阿苗被朋友也拽去教室开始听课。看到新人来到，教员带领所有的学员鼓起掌来，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大彻大悟的光芒。“我们可以现在每天吃萝卜自菜，但我们不能忍受未来的贫穷!我们都可以用自己聪明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创造财富！”教员不停地鼓励学员，“你只要交500元培训费，500元会员费，你就成了我们细织的一员，你可以去发展更多的会员，你的1000元可以翻一百倍，一千倍甚至一万倍，你将和我们一起创造人生的辉煌!”
他的授课内容包括：传销的金字塔式赢利模式，如何发展自己的下一家，如何介绍自己销售的虚无缥缈的产品，如何赢得他人的信任……他讲课的时候底下非常寂静，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哪怕是一句话。而他夸张的表情 幽默的比喻激情的口号还不时赢得学员们热烈的掌声，有时他们会一起唱鼓舞斗志的歌，喊昴扬的励志口号。
在那样的环境中待上一天，坷苗都开始有些晕眩。他说，和大家吃住在一起，聊的都是如何赚钱，还一起跑操，一起唱歌，多次灌输之后，连知道传销违法的他甚至都有点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工作了。
幸好阿苗算是清醒，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选择离开。他想了一个辙，当面积极表示要加入这个组织，借口没有带那么多钱，以出去找银行取钱为借口出门，逃也似的回到了北京。
编辑／徐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