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撷精华,融会贯通|融会贯通

  他既是谭富英的弟子,又是马连良的义子,圈内人都叫他“谭徒马儿”;他师法诸家,继承了马派、谭派兼及杨派的艺术风格,融会贯通,人称“新马派”;“文革”期间,他饰演的国民党特务刁德一深入人心,堪称经典;他爱戏成痴,上下求索,有着当今梨园老生翘楚之美誉……
  他便是马长礼,一个宽厚、安详、大气的老者。一切盛名的背后,隔着沉甸甸的岁月,马长礼一颗淡泊宁静的心却从未改变。和老伴小王玉蓉相伴50余载,深情已化为无言,只需一个眼神便了解对方的想法。老伴为他沏上一杯清茶,静谧的秋天午后,马长礼的艺术人生细细地铺陈开来。
  
  戏剧化的学艺之路
  马长礼是地地道道的老北京人,1930年出生。祖父曾是浙江绍兴府衙门的财务官员,38岁那年,一个重大变故使整个家族元气大伤。一日,祖父准备拿着钱票到钱庄去兑换现金,然而却发现钱票没了踪影,四下找寻不到。几天之后仍无法归账,刑部便把他关入大牢。
  情急之下,祖父的一个朋友问祖母:“您想一想,有没有见到一张纸,像当票似的。”祖母大字不识,经友人提醒,忽然想起这么一幕,“前两天,儿子去会馆上学的时候,我拿一张纸给他包了个馒头。”全家人连忙赶到会馆,老师一听原委,事关重大,当即宣布停课,让所有的学生一起到土筐里找钱票。会馆的土筐是个“一个人都搂不过来”的大桶,“一两个月都不倒一次”。结果还真找着了,“一团”,就是那张救命钱票。三天牢狱之灾,又急又病,没多久,祖父便去世了。
  只剩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马长礼的父亲失学之后当起了学徒,“学着做清朝的靴子和女人穿的彩鞋”。家境中落,年幼的马长礼开始体味到生存的艰辛。恰巧,父亲有个唱戏的朋友叫李洪春,在他的影响下,马长礼对京剧越来越痴迷。李洪春老师见这个孩子如此有灵气,便说:“要不你就去学戏吧。”母亲听说马长礼要学戏的事儿,当即带着妹妹回了娘家。“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你爷爷是刑部官员,怎么能去学戏?”马长礼和哥哥连哄带劝地把母亲接回了家。半年之后,执着的马长礼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母亲拗不过,也算是默认了。
  9岁那年,在李洪春老师的引荐下,马长礼来到荣春社坐科学艺。“当年,我又瘦又黑,长得又难看,半年也没有派行当,只是练基本功。”之后,又跟着郭春山老师学了一段时间昆曲。日伪时期,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只有混合面可吃。荣春社难以为继,不得不清退一部分学生,马长礼也在其中,“拉着铺盖回家了,另谋他业”。马长礼来到一家钟表铺当学徒,小一年下来,他得了“童子痨”,身体每况愈下,“脑子里老想着学戏”。
  李洪春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孩子不对劲儿了,一天天变瘦。”见他如此钟情于京剧,李洪春老师为他请来余派老生刘盛通老师。刘老师的唱法讲究“咬字、发音、行腔、用气”,这些科学的发声方法让马长礼受益终生。一段时间之后,刘盛通老师对马长礼评价颇高,“这孩子学东西怎么这么快啊!应该再回荣春社。”如此这般,马长礼又回到了老地方。
  由于王凤卿师爷有病在身,尚小云师父几个折子戏的“倒第二”没人唱了。尚小云的弟弟尚富霞老师建议道:“靴子马的儿子不是回来了吗?让他唱一唱吧。”马长礼登台唱罢,台下直叫好。尚先生很惊异:“这是谁啊?小儿唱大戏。”跟着这位师爷唱了不到半年,马长礼渐渐“随群”了。
  
  甘苦岁月谭徒马儿
  时光一晃,马长礼17岁了,这一年他经历了“倒仓”(青春期变声)之痛,“嗓子没了,不能唱了”。这段日子,马长礼还学了一段时间胡琴,幸运的是,近一年后终于“倒过来了”。尚富霞老师劝他:“你家里头比较困难,现在出去唱正戏没人用。不如改唱二三路,至少能挣钱养家。”
  马长礼出科后,“搭不了戏班,连最小的钱都挣不了”,只好跑帘外(即农村乡镇之草台戏),到保定府、石家庄、太原府、沧县等小码头唱戏。1948年底,马长礼来到天津当班底,演院子过道(指剧中夫役、杂役等角色)。“父亲早亡,底下还有两个妹妹。我不能再拖累家里了,必须走出去。”
  当时,戏班在谦德庄演戏,这里白天上演评戏,晚上则是京剧,叫作 “两下锅”。演员住在玉清池澡堂子里,“几个人一个屋,地下铺着草垫子”。每天5毛钱的收入不够吃饭,马长礼发现澡堂门口有个馄饨摊,便跟人家商量,看能不能打点零工。就这样,马长礼每天花不到2毛买一个单皮底(贴饼子),两刀切成三份,便是三顿的干粮。白天帮馄饨摊干干杂活,中午就着一碗片儿汤,拿饼蘸着老虎酱,吃得“特别香”。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一年。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非常重视京剧人才,马长礼终于能够回到北京搭班挣钱了。1952年底,裘盛戎找到马长礼,希望他能够加盟自己与谭富英创立的北京市京剧二团,而马长礼当时“连二路都来不上”。行内议论纷纷:“他怎么单找小马呢?”1949年,马长礼曾在中央电台唱了半年,裘盛戎听到后慧眼识珠:“这个孩子唱法不一般。”得到如此赏识,马长礼惊喜交加,欣然同意。1953年,他跟随谭、裘到山东慰问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前辈的提携下,他的演唱技巧和表演风格日趋成熟。
  1961年的一天,北京市京剧二团正在天津演出,入住国民饭店。裘盛戎突然找到马长礼:“有一人要见见你。”“谁啊?”“你去了就知道了。”马长礼来到裘盛戎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身着中山装、端坐在沙发上的马连良先生。马长礼鞠了一躬:“老师,您好!”“你是哪个科班的啊?”“我是荣春社的。”“哦,小云(尚小云)那个科班的。跟谁学戏呢?”“刘盛通。”“那不是外人,是我师弟啊。我听了你不少录音。”旁边有人对马连良说:“您这么喜欢,收个徒弟吧。”裘盛戎轻轻推了马长礼一下,“磕头磕头。”马长礼连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马连良微笑着说:“起来起来,找一个日子正式拜师。”地点定在天津第一饭店,即将拜师,有人提醒马连良:“听说谭富英先生也要收马长礼做徒弟。”马先生哈哈一笑:“我今天不收徒弟,我收干儿子。”两位梨园名家同时收他为徒,一时成为梨园佳话。
  马长礼学马、宗谭是其正宗的看家本事,与此同时,他又特别喜爱京剧老生另一著名流派“杨(宝森)派”。杨派行腔吐字力求稳重苍劲,不浮不飘,被行家赞为“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马长礼对此感触颇深:“虽然我以较多精力继承马派艺术,但对杨派多年来却一直没有忘怀。像老戏《伍子胥》《空城计》《捉放曹》《李陵碑》等我都是宗法杨派路子来唱的。”
  
  
  塑造经典角色――刁德一
  1964年,马长礼正在长春拍电影《秦香莲》。一天,团长和书记亲自搭乘飞机赶来,指示道:“你赶紧回京排演现代戏《芦荡火种》(即后来的《沙家浜》),你演刁德一。”马长礼看完剧本后傻了眼:“我以前没演过反面人物啊!”长春电影制片厂的一个剧务朋友劝马长礼别发愁,把他带到资料室,建议他看看国民党军统特务戴笠的照片,寻找灵感。马长礼做足了功课,大量收集日本侵华的资料,更是将戴笠所有的照片都看了个遍。
  根据剧情需要,刁德一常常叼着烟嘴,而马长礼烟酒不沾,“一叼烟嘴口水就下来了”。马长礼只好买了很多塑料烟嘴,每件衣服的兜里都搁一个,没事儿就拿出来叼叼它。
  “排演时,所有人分成两组,正面形象一组,我和‘胡传魁’‘翻译官’这些反面人物一组。我们‘坏人’先排演。由于没有什么可以借鉴,大家就一起研究。比如,刁德一拿烟斗的方法、说话的姿势,甚至皮鞋的亮度、徽章的明暗,都是我们仔细揣摩、精心设计的。”
  1965年5月1日,北京京剧团在沪首演《沙家浜》,立刻引起了轰动。从此,“刁德一”成了马长礼的代号。
  有媒体如此评价:“这个狡诈阴险国民党军队的反面人物被马长礼演绎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尤其在‘智斗’‘斥敌’两场戏,仅有的二十几句唱词,马长礼融汇了马派一贯的潇洒流畅,余派特有的圆润挺拔,杨派醉人的行腔韵味。真不愧是异彩纷呈、丝丝入扣、起伏跌宕,并具有高低音过渡不露痕迹等特点,让人无尽回味。这些著名的经典唱段,曾在大江南北风行一时。”
  “文革”后,马长礼留在北京京剧团。“因为我不是世家,也没有派别之分,所有的老生戏我都能唱。就这样,一直唱到退休。”
  
  1992年,马长礼与妻子小王玉蓉定居香港。“小儿子在香港做生意,我在一个票房当顾问。”近几年,老两口却发现再也离不开北京了,“香港呆着不习惯”。饮食上,作为老北京的马长礼受不了香港“以米饭为主,馒头都是甜的”,说话也听不懂,“反着来,你先走――你走先”。如今,儿子事业有成,最小的孙女也已经到英国留学了,老两口决定留在北京。“这边有俩儿子、俩女儿,轮流照顾我们。”
  除了京剧,马长礼喜欢散步、放风筝、拼装各种模型,喜欢安静恬淡的生活。他一生淡泊,盛名之下依然是一颗宁静的心。“当年演戏,我就从不跟别人争什么,给我演我就演,不给也不争。他们都觉得我很内向。”
  客厅正中,是欧阳中石老师送给马长礼的一幅字:“遍逐高明遍觅寻,听风听雨悟天音,尽尝甘苦知真谛,理会公商律自吟。”采撷诸家精华,千锤百炼,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对待京剧、对待人生,马长礼始终谦逊而踏实,任时光流转,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