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1963年北京市中考泄题事件】北京市

  1963年7月,我在北京市第35中学参加了初三升高中的“中考”。这次“中考”,发生了共和国建国以来在首都的首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语文试卷“泄密”事件。我先为受害者,后为大受益者,成就了我人生旅途中一个值得炫耀、可供说事儿的亮点。
  
  “天机”泄露 拷问诚信
  吃罢早饭,我从家居的阜外大街南营房水电部宿舍大院乘坐15路公交车到佟麟阁路站下车,走进校门时,见同班的柳寰与几个同学在窃窃私语。待我走近后,他们便停止了交谈,并搭讪着散开。后来我才明白,柳寰那时是在传递泄密的语文考题。可以理解,“祖传秘方”一旦公之于众,药铺的进账将难以为继。一句玩笑话。
  一般来说,泄密的“流程”大抵相近。当年承担印刷“中考”试卷的泄密师傅,对他街坊的儿子、一位初三考生再三叮嘱:“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再告第三人,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这位考生用力点头应允后,立即将这“天字号绝密”,告知另一位考生、他的铁哥们儿,末了加上一句:“此事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到你这儿绝对打住,小心崴泥!”铁哥们儿拍着胸脯承诺后,掉头便将这块“天上掉下”的“极品馅饼”,递给了他的“发小”,并言:“你必须赌咒发誓,不得外泄,否则咱哥儿俩一块儿玩完……”
  就这样,泄密的试卷吊诡般像一只黢黑的孤寒乌鸦,从泄密原发地蹿出,穿街过巷,寻阡问陌,掠过城南城北成片的平房宅院和连甍接栋的楼丛。以柳寰为例,其父是月薪280元的二级工程师,时家居与海淀区一街之隔的西城区三里河国家部委青砖水泥瓦大屋顶的砖木结构楼区里,香醇酥脆的“馅饼”已然让他精心打磨的吐气如兰的佳文绝句亟待喷薄四射。
  就这样,一个不公平的竞争平台,在大多数并不知情的初三考生面前悄然搭就。在公元1963年的共和国首都,社会诚信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道德的底线轰然崩塌。
  
  稀里哗啦 发挥欠佳
  进入语文考场,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我接到从前往后传来的试卷时,不禁深吸一口气。好家伙,卷子老长了,飘飘洒洒6尺有余。像是叩击着我的神经,也是在向我袒露展示才华的“用武之地”。前面的知识试题不过是改错别字、加标点、改病句和造句,难度不大,内容平和。答毕知识类考题,作文题目“春雨”便直逼眼帘。这个题目对于当时的考生有一定难度,平时鲜有针对性训练。其时,大多考生选择的写法是写景,而后借题发挥,议论抒情。整篇将“春雨”借喻的高级写法,难觅踪影。其间,“春雨贵如油”五个字,乃每一个考生毫不犹豫的必用首选得意惊艳振聋发聩之词。
  现在,我根本忆不起,当时是如何编造这篇作文的了。提起笔来,信马由缰,写得乱七八糟,不得要领:无有真切主旨,遑论严谨结构。整个一狗戴嚼子――胡勒。
  考后,同学们议论纷纷,各表高见。张友林(他当时是“不知情”者)兴致尤高,和我讲,他怎么去了香山,遇上一场春雨,又如何受到一名老者的点拨……我听后有点闹心,不过,也并不十分纠结。那年中考四门:语文、数学、政治和外语(只作为参考分)。数学考后,经核对,无一错讹(公布成绩是满分100分)。政治和外语的考试也发挥俱佳,远无铩羽而归的沮丧与绝望。
  
  正义伸张 再进考场
  几天后,学校突然召集初三9个班的全体考生到校开会。校长朱丹亲自讲话,大意是:中考语文试卷现已查明,遭到泄密;当事的工人师傅已被追究法律责任;北京市政府为对全体考生负责,为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郑重决定,前期语文试卷一律作废,重新出题,再次考试。朱校长还特别语重心长地讲到,国家刚从“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中走出不久,重印试卷所消耗的纸张是可想而知的。这足以说明党和国家对每一个青少年健康成长的关切是无微不至的,经济账只能是第二位的……考生们听后,无不动容。在没有料到此等荒唐之事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落到了自己头上的同时,更多的是享受着沐浴在自己头上的阳光。那时的党风和社会风气是多么廉正与美好啊!
  当新的中考作文题目“我的理想”亮在眼前时,我一阵窃喜。此题目平易可爱至极,就像邻家憨头憨脑的小子。我越过了揪心扯肺的构思阶段,提笔就扯,酣畅淋漓地挥就了一篇全篇大段排比的散文。大意是在伟大祖国大好形势的感召下,我什么行业都想尝试,什么贡献都想作出。大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万丈豪情。全文引经据典,记叙描写议论抒情等全部表现手法“搏命血拼”,行文荡气回肠,无遮无拦,一泻千里……放下笔,感觉一切OK,那叫一个爽!
  
  拔得头筹 永铭党恩
  半个月后的一天,35中初三5班的陈儒华到我家楼下喊我,嚷嚷道:“方正,你的考分是35中全部录取者第一名,成绩超过四中录取线有富余,你就是没报……”这个结果本不在我的奋斗目标之列,有点出乎意料,但细想下来,也是情理中事。得意之余颇有点窝心加不服气,但一会儿就释然了。
  陈儒华初中时一直是北京市教育局数学小组的成员,何等聪明之人。那年他考取了第二志愿:北京市男八中(第一志愿是男四中),和同样英挺潇洒、二进考场、现今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成了同班同学。1968年6月,他俩又在北大荒852团成了形影不离的挚友。陈儒华后来依次是天津大学的第一批工农兵学员、电力部电科院研究生、清华大学博士生。上世纪80年代即赴加拿大从事计算机的研发。听他老母亲和我讲:一把年纪了,打拼得不易。柳寰那年考上第一志愿外语学院附中(位于宣武区和平门,“文革”中取消)。他的哥哥、妹妹同期考取清华大学和师大女附中(现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其父大喜过望,举家在西单玉华台把盏投箸,欢庆空前“大捷”。
  回首往事,我是“中考”泄题事件的大受益者,感谢党和政府还我一个公正,但是可以肯定地说,倘“春雨”不泄题,欲想“中考”拔得头筹,那是门儿也没有。还是一句玩笑话。
  嗨,那个难忘的岁月,那些难忘的老师和同学,那次难忘的“中考”……
  编辑/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