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雪村的童年_雪村儿

  雪村小名叫“铁蛋儿”      我的儿子是雪村,“雪村”是他的艺名。作为雪村的娘,我真的很不习惯这样去称呼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有名字,而那名字属于我,属于他爸也属于他自己。
  他的名字是我和他爸查了多少天字典才选定的。
  公元20世纪60年代,是个疯狂的、只有斗争没有温情的年代。我们和许多正值青春躁动的年轻人一样,就干文化大革命。当时,掌权的是资本主义“当权派”,站在这一边的是“保皇派”,想夺权的是“造反派”。
  在大学读书的我们,谈恋爱本不属“合法”,又加上担了个“保皇派”的名声,行动格外引人注意,还被对立面贴了大字报。
  感情的事说不清楚,越压越分不开。最后,竟水到渠成,在大学毕业的前一天,两个互相连求婚的话都没说过的年轻人,忽然不约而同地说“咱们结婚吧”,就这样成了一家人。
  怀孕后,我俩没事就翻字典,然后,拿根筷子闭上眼睛瞎触,碰上什么字就叫什么名。一开始就触到个“铁”字。干脆,生男孩儿小名就叫“铁蛋儿”。
  1969年4月23日晚上,我把儿子领到这个世界上他就叫“铁蛋儿”。
  其实,他还没有出生时就已经这样叫他了。
  
  难进的幼儿园
  
  1973年,我们大学毕业后在河北省张家口地区劳动锻炼了五年,“铁蛋儿”他爸终于分配到了北京军区炮兵司令部,在香山脚下的一个部队机关大院生活了三年多,“铁蛋儿”就送进大院里的炮兵幼儿园。
  一天晚饭前,“铁蛋儿”乐颠颠地跑回来了,一听“铁蛋儿”叫妈的声音是嘶哑着的,我心疼得不得了:“铁蛋儿”,怎么了?还没等“铁蛋儿”开口,一个孩子抢着说,下午老师让我们欢迎“铁蛋儿”唱样板戏,他唱得可好听了。另一个孩子也说:“铁蛋儿”唱完一个大家还欢迎,老师说再唱一个,“铁蛋儿”又唱。
  “铁蛋儿”哑着嗓子对我表功:“妈妈,后来老师睡着了,小朋友把老师叫醒,老师就让我一个一个接着唱,还说不用问她了。妈妈,我唱得可多了。”
  我这才明白儿子的嗓子是怎么哑的,我的傻儿子!
  当时,炮兵幼儿园所在的青龙桥街道常常组织孩子们比赛,“铁蛋儿”最愿意幼儿园的小徐老师带着去。每次演出回来,“铁蛋儿”的兜里都会装满零食,那是小徐老师自己对“铁蛋儿”的奖励。
  别看“铁蛋儿”在幼儿园里生活得挺快乐,可在入园时却费了不少的周折。那之前,“铁蛋儿”看见别的小朋友上幼儿园小心眼儿里馋极了,他对我说:“妈妈,我也要上幼儿园。”1974年,我们向机关直政处提出申请,希望把“铁蛋儿”送进炮兵幼儿园。这样,孩子有了着落,我在离家30多里远的海淀上班也就踏实多了。那天,我们找到一位主管部门的副主任说明情况,希望他考虑。
  过了两个月也没有动静。那天上午,我敲开主任家的门。他说,孩子入园要北京户口,要是干部自己的孩子。我问他,“铁蛋儿”难道是私生子,要不要给你看我们的结婚证?
  他无法回答。
  我又说,为什么别人的孙子、外孙子、侄子、外甥、朋友亲戚的下一代全都进了咱们的幼儿园,而我们自己干部的孩子却不行?他还是无法回答。
  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同意,我将要不断地来打扰他。
  为了“铁蛋儿”能入园,那天我确实“豁”出去了。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没几天,“铁蛋儿”的入园通知就下来了。
  
  坚强的“铁蛋儿”
  
  后来,我们就搬到机关大院外面去住了,那是连队战士临时来队家属的招待所,是一排在马路对面野地里的平房。每天推开那扇破窗,就能看见外面醉人的景象,从梨花白、桃花红、菜花黄弥漫淡淡清香的春天,到流萤飞舞的盛夏,再到果树弯腰麦穗点头的金秋,虫鸣鸟唱,田园风光尽收眼底。远望,一年四季香山山脉朱翠幻化层峦叠嶂。童年的“铁蛋儿”就在这里享受着大自然的丰厚馈赠,那是一段后来再也没有过的自由自在的绿色时光。
  那时,“铁蛋儿”在幼儿园每天午睡起来,老师都会发给小朋友一块水果糖。有一阵子,“铁蛋儿”说他牙疼,我就和他商量能不能不吃糖?过了半天他才轻轻点点头。
  三天后,我去幼儿园接他时,他站在那片小桃林外面解开外衣,从里面的小棉袄口袋里掏东西,然后对我说:“妈妈,你闭上眼睛伸出手来。”等我睁开眼睛,看见儿子在我的手心里放了三块糖,三天来,儿子一块也没吃。
  我的心上涌起一股热流。这件事对于大人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孩子却是多么不容易。我夸奖他说,“铁蛋儿”你真棒真坚强,真是妈妈的好孩子。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有些颤抖。“铁蛋儿”说:“妈妈,你怎么啦?”我说,“铁蛋儿”乖、懂事,妈妈高兴啊。
  我明白,一个人只有忍别人不能忍,才能做别人所不能做的。孩子的忍耐和坚强不会与生俱来,妈妈才是他们的第一位老师,而且是无论谁也不能代替的老师。
  
  “铁蛋儿”的怪病
  
  “铁蛋儿”6岁时在东北奶奶家寄养。
  一天,我突然收到家里的电报,说“铁蛋儿”病重,让我“速回”,当时正巧他爸不在家。我立即请假赶了回去,直奔医院。看到正在输液的儿子那可怜的样子,我哭了。医生告诉我弄不清“铁蛋儿”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他就是晕,就是吐,而且是喷射性呕吐,只有脑膜炎后遗症才会有这种现象。
  儿子看见了我哭着喊:“妈妈,我头疼。”第三天我抱着他回到北京,“铁蛋儿”他爸也被我召了回来。我抱着“铁蛋儿”去了北京儿童医院,结果让人莫名其妙:什么病也没有。这件事我一直很纳闷儿,直到27年后的今天,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铁蛋儿”的姑姑正好出差路过北京,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原来当时学校里给孩子们吃驱虫药,本来吃药后不能吃油腻食物。可这事“铁蛋儿”忘记告诉奶奶了,奶奶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馅饼。他吃完饭又跑出去玩儿,然后就吐,吐厉害了就晕。
  太简单了,就是在北京被称为“风排食”的儿童常见病。
  这个谜在“铁蛋儿”那里也一直没有解开,而且有人就写出“雪村得过怪病,住四年医院,一天打四支红霉素”的文章,这些传闻是从哪里来的呢?
  还是在“铁蛋儿”1岁多的时候,一天夜里他突然发起了高烧,哭个没完。我和他爸把家里所有能够哄儿子高兴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破口琴、小药盒、折叠纸花,却丝毫不能分散“铁蛋儿”的痛苦。儿子体温越升越高。凌晨两点多,我们抱着他往医院跑。值班的院长亲自给“铁蛋儿”看病,说是感冒,打了一针,又开了药片让马上吃下去。当时,门诊部一口开水也没有,看着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蛋,我心急如焚,对儿子说,乖孩子,把这片药吞下去就好了,没有水,勇敢、使劲吞。
  儿子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乖乖地张开小嘴。我把药片放进去,看着儿子一次次用力吞咽。儿子眼里含着泪,终于把药片咽了下去,他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哭了,喃喃地说:“妈妈,苦……”
  回到家里,我急忙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又给他吃另一种药。刚刚咽下去,就听儿子“哇”的一声,一边用小手抹嘴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妈妈,疼死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忙昏了头啦,我竟然把刚刚从暖水瓶里倒出来的开水让儿子喝了下去。那可是开水呀!我这个不称职的妈,我……
  那一夜,我抱着儿子在地上走来走去,我一直在骂自己,一直深深地自责,一直在向儿子做着检讨。
  一生中,为了爱,母亲究竟为儿子流过多少泪,做过多少反思和自我批评,我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