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评选近十年来对世界影响最大的亚洲人,菲律宾拳王曼尼•帕奎奥肯定会名列前茅。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成长为几乎战无不胜的世界顶级拳击明星,帕奎奥的人生似乎已到达巅峰。但他不满足于衣锦还乡,而是开始积极开拓仕途,准备参加今年5月的国会大选,这或许又将给腐坏不堪的菲律宾政界带来一丝清风。
今年1月,我和曼尼•帕奎奥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刚刚参加完一个赞助商的宣传活动。这位7次获得世界冠军的菲律宾拳击手,在国内的影响力已经超过总统阿罗约,他是菲律宾历史上首位出现在邮票上的运动员,美国媒体把他称为继成吉思汗后第一位征服欧洲的亚洲人。此刻,这位每天只睡3小时、宣称有过目不忘记忆力的男人,和我一起坐在车里。
“曼尼,我想采访你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想了解为何你在拳击场之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你有没有什么诀窍?”面对我的提问,帕奎奥气定神闲地直视前方,双手抱胸,一动不动。
时间在不断流逝。我忍不住又开口:“你有没有注意到,很多不看拳击的人也把你视作偶像。”过了一会,帕奎奥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轻轻呼出一口气:“是的。”他随即将头向后仰了仰,那意思是说:他该走了。
随后,我跟随帕奎奥一行乘坐赞助商提供的飞机飞往纽约。在飞机上,他虔诚地祷告,然后匆匆吃完午饭,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按摩师开始给他放松四肢,随从拿来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帕奎奥微笑着对我说。
菲律宾国宝
对于拳击甚至所有运动种类来说,帕奎奥也许是属于比较罕见的一类运动员了。他的速度、挥拳方式、敏捷的移动,对于观众来说,着实是场盛宴。而他的人生故事,和他在赛场上的表现一样令人称道。
一个优秀的拳击手要在速度和力量上寻求平衡,尤其在轻量级的比赛中,偏离标准体重会影响选手的速度和发挥。但至今为止,帕奎奥在不同重量级的比赛中都取得了胜利――从1998年的轻量级冠军,到2009年11月的次中重量级冠军,没有哪个拳击手能阻挡住帕奎奥的脚步。
在过去的15年里,甚至是帕奎奥自身团队的人,也质疑过他参加不同重量级比赛的可能性。赞助商鲍勃•艾瑞姆在2008年接受ESPN采访时说:“我认为曼尼可以参加140磅重量的比赛,但级别不能再提高了。每当我想到曼尼和米格尔•库托(波多黎各次中重量级拳手)站在同一个拳击台上,都会觉得很荒唐。”在艾瑞姆看来,即使帕奎奥拥有天赋异禀的速度,在面对次中重量级选手时也会不堪一击。库托一个轻轻拍打的拳头,都可能将帕奎奥拍碎。
11个月之后,144磅重的帕奎奥在拉斯维加斯迎战库托,粉碎了人们的质疑。“比赛开始前5小时,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在想我的训练,我觉得好奇。”帕奎奥团队的队长杰克•乔森回忆说。对于帕奎奥团队的所有人来说,那晚比赛的前两回合惨不忍睹。库托步伐轻盈,将帕奎奥不断向后逼。曾经速度占优的帕奎奥完全变成了库托的靶子,毫无招架之力地忍受不断砸来的重拳。帕奎奥的教练弗莱迪•罗奇在场边不停大喊:“孩子,别跟他打了,停止吧!”但比赛到了第三回合,帕奎奥忽然发威,他的拳头凶狠而快速,库托只得疲于躲避。如果帕奎奥不停下的话,库托的脸完全可能被他的拳头扯下来。25个回合之后,帕奎奥奇迹获胜。
赛后,乔森对帕奎奥的那句“我觉得好奇”恍然大悟:即使这场比赛代价极大,即使可能会失去自己在拳坛的地位和巨额收入,即使违背众人意愿,甚至是教练罗奇精心制定的比赛计划,帕奎奥依然想站在拳场上,感受一下次中重量级比赛的感觉。
“我想知道他(库托)的力量。”谈起那场比赛,帕奎奥低垂着双眼,好像是小孩犯错之后的无所适从。“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力量),这是为了我自己。”
“你知道那次比赛间隙帕奎奥做了什么吗?他盯着现场的大屏幕观看自己。我甩了他一巴掌,对他喊:曼尼,看着我!”教练罗奇说,这只能证明帕奎奥在比赛中并没有感觉急躁,他甚至没有装出一副即将上战场的严肃表情,他还在哼着歌。“帕奎奥喜欢高高兴兴的,只有这样才能打得好。”
依靠这样的心态和表现,帕奎奥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获得过7个不同重量级冠军称号的拳击手,目前仍保有世界拳击理事会的次中量级冠军头衔。美国媒体称帕奎奥的出现将带动整个亚洲的拳击,亚洲人将在世界拳击拳王留下自己的名字。今天的帕奎奥是拳击界炙手可热的明星:出场费高达千万美元;耐克等国际品牌请他当代言人;《时代周刊》把他评为“百位风云人物”之一;美国西海岸棒球队请他开球;他的故事成为电影题材……在故乡菲律宾,帕奎奥更是全民偶像。据说,每次电视直播他的比赛,菲律宾街头犯罪率一定暴跌。记者荣科说:“菲律宾是一个充满动荡与艰辛的世界,菲律宾人都是些梦想家,他们喜欢神话。谁能比帕奎奥的故事更具神话色彩呢?”
弃拳从政
帕奎奥出身贫苦,也并非天生拳王,三十岁出头的他,奔波和坎坷多于成功和荣耀。
当他14岁离开家乡桑托斯将军城到首都马尼拉闯荡时,并非为了追寻拳击台上的风光,而是为了减轻母亲迪奥尼西娅的负担。曼尼的父亲抛家弃子后,坚强的母亲为了抚养6个孩子,干过许多脏活累活,但依然入不敷出,没钱供孩子上学,帕奎奥于是离家另谋生路。
帕奎奥作为一个拳击手的成长历程,可谓纠结异常。他所在的国度视培养拳击手为国民义务。但是看过帕奎奥早期比赛的人们,并不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天赋。在抵达马尼拉的最初一年,帕奎奥只能在街道上卖甜圈,在建筑工地干苦活,他常常栖身于桥洞之下,盖着报纸取暖。在马尼拉郊区的地下拳赛里,帕奎奥打一场比赛只能赚取两美元。不少拳手死于这种毫无保障的业余比赛,但帕奎奥坚持了下来,并不断前进,最终走上职业道路。
这样的艰辛并不妨碍他成为菲律宾拳坛的传奇,也没有阻止他的野心从拳击场延伸向政坛。在拳坛接连获得冠军后,帕奎奥逐渐归隐,而将目光瞄准今年5月的菲律宾大选。他想通过角逐议会议员的职位,成功从拳坛跨足政坛。
让一个崇尚公平竞争的运动员成为尔虞我诈的政客,看起来反差极大。不过比照帕奎奥生长的国度和他自身的成长环境就不难发现,这种反差是可以接受的。在这个男人身上,聚集了如此多的鲜明对比:帕奎奥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却从事着凶狠甚至致命的拳击运动;是动作明星,却有自己的电视节目《给我看看曼尼》;为了庆祝生日,帕奎奥可以大肆挥霍,邀请包括总统在内的3000人参加派对。同时,他常常大发善心,每天将数千美元施舍给门前的乞丐……
在第三世界国家的悬殊贫富差距中,帕奎奥的所作所为或许过于夸张,但是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这个天赋的拳击选手、有着天主教信仰的人道主义者、眼神仍旧保持纯真的运动员、最受菲律宾人喜爱的孩子,或许可以给腐坏不堪的菲律宾政界带来一丝清风。
菲律宾素以政府腐败闻名。“我们菲律宾人不习惯这种个人奋斗的故事。”帕奎奥团队成员、前国会议员迈尔斯•罗斯说,“这里的人们习惯了消极片面的社会环境,我们习惯了社会领军人物的踌躇、后退和垮台。那些最爱曼尼的人,往往是最不相信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个程度的人。”
2007年帕奎奥的选举失利或许可以归咎于这个原因:菲律宾人太害怕这个孩子与政坛同流合污。“全世界都这样看我们,菲律宾人也这样看自己。这个国家的政党腐败已经延续了数个世纪,而现在,曼尼•帕奎奥这个菲律宾人最爱的运动员,竟然要进入那个臭名昭著的圈子,这让人们感到害怕。”菲律宾星报拳击记者考德罗说。
生活中的皇帝
帕奎奥在菲律宾人心中的地位显而易见。2008年12月,帕奎奥击败美国金童奥斯卡•德拉霍亚,以压倒性优势赢下那场总出场费高达1亿美元的梦幻之战,这次重创也成为德拉霍亚2009年4月退役的首要原因。消息传来,整个菲律宾陷入一片沸腾,甚至战争也因为帕奎奥的拳赛而终止。
“阿里是我见过的最好拳手,帕奎奥排第二位。我很少见到像他这样惊人的速度,如此猛烈的攻势,行云流水般的移动,左右手同样的爆发力……他在比赛中表现出的专注也令人惊讶。”赞助商艾瑞姆说,对于菲律宾来讲,帕奎奥可能是最好的出口形象。在他身边工作的团队,每天都在尽心打理他的个人起居、训练计划、比赛及竞选活动的安排。
乔•拉莫斯是团队中的一员,很多人都知道,拉莫斯利用职务之便偷了帕奎奥的很多钱,但帕奎奥还是原谅了他,让他重新归队。据说,很多被抓到偷帕奎奥钱的人最后都被原谅了。很难想象一个如此凶狠的拳击手,有着平和淡然的心灵。“我觉得帕奎奥让我们变成了更好的人,尤其是那些曾经背叛过他的人,越发觉得要归顺于他,向他学习。”
外人很难理解帕奎奥是如何将这些人紧密团结在自己周围的,无论是情感上还是职责上,这些人都不遗余力。帕奎奥跟随教练罗奇在洛杉矶训练时,没有选择住进刚在附近购置的豪宅,而是选择和15名团队成员住在一个两居的小公寓内,和帕奎奥关系最亲近的成员则睡在靠近他的地板上。
其实,这种亲密的关系用“伴君如伴虎”来形容更加贴切。“大家都怕他,不敢对他指手画脚,生怕因为说错一句话而把他一天的心情搅乱了。”罗奇教练偷偷对我说。
我也怕搅了帕奎奥的好心情,所以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没有提过多问题。当问起帕奎奥拳击之于他的意义,他是这样回答的。
“拳击无关感觉,它不过是一场表演。”
“可能因为我本人也出身贫苦,知道底层的人们是怎样过活的,那些人们都需要帮助。大多数的菲律宾政客都来自富裕人家,他们不知道也体会不了穷人的疾苦。”
“比赛之前,我不停地大笑,和上帝交谈。我说:上帝,我相信你。如果你让我丢掉这场比赛,我会接受它。不论你想如何,我都不害怕。”
说完这些,曼尼便沉入梦境。
飞机继续向大西洋东岸的纽约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