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震荡的升级、万能微博的强大传播效力,以及他和央视主播水均益的一次战地连线,令他声名远播 “别人怕不怕死我不敢说,反正我很怕死。”《环球时报》(环球网)战地记者邱永峥捂着眼睛,又拿手在脸上狠搓了两把,自打4月3日从利比亚回国,他就陷入了各路记者的访问车轮战中,必须强打精神勉力应付。
他从事战争与冲突报道已有几年,报道过缅甸果敢冲突、4次跟随巴基斯坦军队深入部族区记录他们如何打击塔利班,3次前往阿富汗,还曾嵌入美军王牌101师,零距离呈现他们在阿富汗如何与塔利班武装作战。
今年3月,他和老搭档郝洲进入利比亚东部反政府武装控制区进行采访。北非震荡的升级、万能微博的强大传播效力,以及他和央视主播水均益的一次战地连线,令他声名远播。
“做了这么多年战事报道,这回突然火了。”他笑着摇头,“咱们国家30年来无战事,大家把战地记者神化了,其实我们也只是记者行业里的一个特殊工种而已,在国外,很常见,各大通讯社都有战地记者,跟我们一起在战地采访的外国记者有老有少,还有不少美女记者干这行。”
他个子不高、相貌平常、脾气温和、说话带着福建口音,据说平常也不好交际,就爱宅在家里种花养草。这个形象与传说中威武机敏、英俊潇洒的战地记者确实有差距。
他开始讲述自己的见闻――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炸死的利比亚军人、家用轿车里被烧成灰烬的平民、10分钟前还在提醒记者小心狙击手的军官,自己一扭头却被子弹打穿……
这些带着浓烈硝烟与尸臭味道的故事与窗外明媚的春光、开得豪放尽兴的花朵,以及旁边球场上传来的加油声形成了反差。
10米外火箭弹从天而降
“战地记者需要什么样的特殊素养?你有什么装备?”
“你怕死吗?在前线靠什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见过的最残忍的战争画面是什么样的?你会因为看得太多心理崩溃吗?”
……
记者们问题总是大同小异,每次接受采访前,他总要特别强调,“不要把这当采访,就当是我们同行之间的交流吧。”随着新闻竞争的加剧,越来越多的媒体将自己的记者派往冲突地区,“以后,中国记者出现在战场上可能会变成常态。”
老一辈的战地记者,如抗日战争的随军记者穆青、抗美援朝的随军记者林戊荪、对印自卫反击战的随军记者郭超人、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随军记者阎吾等等,他们报道的是与中国有直接关系的战争,中国是参战国,随军记者一般会受到我军的保护。
海湾战争期间,中国记者出现于交战双方的阵地后方,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能守在美军或者伊拉克军队的新闻发布厅里听新闻官“说新闻”。有中国记者向美军提问,对方反问,“这场战争关你们中国记者什么事?”
2010年9月,邱永峥和郝洲与美军签下“生死状”,得到驻阿联军南方司令部的批准,跟随美军101空中突击师(《兄弟连》原型部队)采访他们在坎大哈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国防大学教授、海军少将张召忠称此次采访行动是“新中国历史上中国记者首次近距离观察美军地面部队的作战。”
“安全是第一位的”,他们刚到阿富汗的时候,美联社的老记者提醒他俩,“悠着点”、“别干傻事”。嵌入美军采访时,他们按照要求配备了美军战地标配的防弹衣和头盔,“一个头盔800美金,防弹衣1500美金,可以防卫AK-47的连续射击。”
那身防弹装备在阿富汗立了汗马功劳,却不适用于利比亚,“反政府武装没有这个行头,政府军队也仅仅穿个军装,没见谁穿防弹衣。一旦(你)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双方都会觉得‘哇,这个人很重要,一定要先把他干掉’。那里的情况是你穿得越低调越安全。有的西方媒体会找几个武装保安,但记者自己绝对不能携带武器,这也是战地记者全球通用的规则,当记者拿起武器的时候,他就不再是记者了。我和搭档一个人采访,另外一个人观察情况,发现不对马上提醒,互相保护,没有什么特别的保卫措施。”
“抵达战地,安全就是眼疾手快。”在阿富汗随军采访,他们所在的美军作战部队曾经一天遭遇3次伏击,也曾亲眼看到一名美军中尉被路边的炸弹炸得粉身碎骨。
这次在利比亚采访也几度涉险。
“我们和当地向导兼司机约好了,车门始终打开,一旦有情况,立马跳上车就跑。”忙完一天的采访后,他和郝洲一般会用卫星电话跟国内编辑部再联系一次,以口述的方式对当日报道再做些补充。
“打卫星电话的地点我们都会精心挑选,确保安全”,除了他们个人人身安全的考虑,还有对通讯设备的珍视。一部卫星电话价值四五万人民币,也是他们在战地与外界通联的唯一保障。
3月29日他俩在双方交战的最前线――本杰瓦德采访,特地挑选了一个看起来很安全的地方支起通讯装备,10米外是一个汽车修理铺,铺前空地上停着两辆反政府武装使用的皮卡,十几名武装人员散坐在地上休息。邱永峥与编辑部通话后回到汽车里,郝洲接着使用电话,一枚火箭弹从天而降,郝洲拔掉电话跳进汽车,司机踩死油门一路狂奔,惊魂未定时回头,但见那两辆皮卡车,连同那十几个人,都被炸飞了。
“慌乱中我们的电源线和卫星电话背包全丢了,幸好那时整个采访已接近尾声了,不然太让人绝望了。”
独家摸清反政府武装军力
“战地记者必须与职业军人一样,及时感受到可能面临的危险,有效规避。”当诸多国内媒体跃跃欲试,打算将记者派往冲突和争端现场时,邱永峥提醒大家一定要做好事先培训。
他本人毕业于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是一名有过11年军龄的“老兵”,国外许多战地记者也都有过从军经历。在踏上战场之前,他和搭档郝洲以及其他同事先后在国内接受了特警学院和防化学院的战地安全培训。
在《跟着美军上战场》一书中,他公开了自己的战地求生秘笈。
当前方发生爆炸时,应该立刻180度转身卧倒,以最快的方式趴在地上。
笔记本、录音笔、相机、卫星电话等采访设备,再加上防弹衣,紧急卧倒时肘部和膝盖会承受不小压力,一定要带上护肘和护膝。
爆炸发生时,地面会剧烈震动,一定要用双臂将自己的躯干和地面隔离开来,否则可能震碎内脏。
在阿富汗的“终极求生装备”是《古兰经》。2010年8月7日,一个由西方人组成的医疗队在阿富汗东北部被塔利班绑架,该医疗队的翻译在生死时刻大声朗诵《古兰经》,成为整个医疗队里的唯一幸存者。
……
找到可靠得力的“线人”也是决定战地采访成败的关键,邱永峥自己总结了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如果你在一个非英语国家,发现一个人英语讲得不错,谈吐不俗,这样的人一定不要放过,他能给你带来极大帮助。”他解释,这样的人一般受过不错的教育,社交面也很宽,信息灵通。
辨识线人有时事关生死,他们在阿富汗采访时,记者被绑架、被杀害的事情时有发生。有位日本记者听信线人的话,“说跟着他们能采访到昆都士塔利班头目,轻率前往,结果被对方绑架,至今下落不明。”
凭着经验和谨慎,邱永峥他们一直比较幸运。在阿富汗,他们结识了为美联社工作了整整15年的阿富汗籍通讯员阿米尔•沙阿,“他五十多岁,经验太丰富了,从苏联入侵阿富汗,到北方军阀混战,到塔利班夺取政权,再到美军率北约部队攻入阿富汗,他可以说是阿富汗现代史的一个见证者,他们家在当地也算一个名门望族,我们就靠他找到了塔利班的头目,找他走遍阿富汗,没遇到太大的困难。”
在利比亚采访时,先期撤离的马来西亚女记者艾米把一个非常得力的当地向导介绍给了邱永峥,他名叫哈里发,身兼司机、翻译和向导三职。
哈里发本是利比亚阿拉伯海湾石油公司中级职员,三十多岁,受过良好教育,去过英国等发达国家,起初他也是一名狂热的反政府“革命者”,甚至是组织者。然“革命”的结果是公司关张,他失业丢掉了饭碗,不得不冒死送外国记者去前线挣钱养家,按照约定邱永峥他们付给他城内采访每日200美元,城外采访视危险程度不等每日600至800美元的酬劳。
事实证明,这次他们又找对了人,“在后来整个26天的采访中,哈里发起了很大作用。”
3月10日,卡扎菲政府军已推进到距班加西200公里的港口城市卜雷加,邱永峥一行在反政府武装把守的战略重镇艾季达比亚采访。机警的哈里发看到反政府武装前线指挥部门前凑着一帮记者,他去打听,得知一会儿会有个要人来视察。其后,哈里发把邱、郝二人拉到一座民居,他说:“你们在这儿等着,过会儿反政府武装最高司令尤尼斯将在这里接受加拿大记者采访。”
邱永峥说自己当时心中一阵狂喜,他来班加西,首要的采访目标就是尤尼斯。尤尼斯原是利比亚内政部长兼特种部队司令,他与卡扎菲闹翻后,卡扎菲悬赏40万美元要他的脑袋,曾经3次组织暗杀他。“我们真是太幸运了,全球只有4家媒体采访过他。”
在这次意外收获的独家专访中,尤尼斯告诉邱永峥、郝洲,反政府武装的核心武装力量就是随他一起造反的一千多名特种兵,这也是反政府武装第一次向媒体透露了其真实的军事实力。
继续行走在剃刀边缘
非常时期,如何在新闻现场与美军、埃及军方、利比亚反政府军的关键人物搭上线?
我的性格其实算不上外向,但是当我进入工作状态后,我可以去认识任何人。
有一次我的目标是一个阿富汗国防部高级官员,我没有办法直接联络到他。只能先找到他的发言人,我充分研究过这位发言人的履历,他很有名,是阿富汗国防部的创始人之一。我之所以决定通过他接近真正的采访目标,是因为我确信这个人非常有能力,通过他我肯定能找到任何人。
虽然他本人并没有什么新闻价值,但我还是向他预约了一次专访,采访提纲是我根据他的履历设计的,问得他很高兴。
采访结束后,我把事先准备好了的一份采访名单交给他,请他提供帮助,他丝毫没有拒绝,很快为我安排了一系列采访。
还有的时候,因为战乱完全没有秩序和规律可言,需要你通过自己的判断和变通寻找突破口,如果你找到了,那你就成功了。
例如这次去利比亚采访,很多事情按流程来走是做不到的。我们原本是打算从埃及去的黎波里的,但是在埃及时发现来自的黎波里的新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政府军方面严格管控记者们的行动。
于是临时决定改去反政府军控制的东部,事实证明我们做对了选择,班加西是其后的主战场。到了之后,反政府给我俩一人写了一张纸片,用英文分别写上我们的名字和服务报社的名称,说这就是准许在利比亚东部活动的“记者证”,我们想去哪里去哪里……
邱永峥家的阳台一派春意,功夫茶桌被花花草草环绕,半个月的休整时间里,他最大的享受就是坐在这里,和朋友喝茶聊天,“聊啥都行,就是别聊工作呵呵。”
几乎每个访问他的记者都关心他的心理问题,害不害怕,想不想家……
这个实在人的笑容总有几分憨厚,“说真的在前线真顾不上想东想西,工作一天下来,稿子发回去,脑袋一挨枕头就睡得像头死猪了。”
每次都是回国以后,细想那些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惊险片刻,心里才会涌起一阵阵的后怕。
他不吃动物内脏,春节的鞭炮声也让他不安,“这些都让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西方有很多战地记者一干就是一辈子,离开了那个特殊环境反而不适应了。”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干多久,可以确定的是10天之后,他将再度出发,目的地还是北非某个动荡之地,继续行走在剃刀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