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权域对“汉奸言论”可以发表,而自己的言论却经常无法发表感到很不满 如滔滔江水, 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和喻权域面对面时,你很难不联想起这句被恶搞过的“经典语式”。
他并不总是直接回答你的问题,但几乎每个问题都可以回答得很长。
“我再给你们说一个事哦”,便开始回忆他当年和美国搞“人权辩论”时的累累战果。全程的四川话,“哦”念上声。“喻老师……”,几次想打断,问他下一个问题。“你听我讲完。”他继续说。
这位72岁的老人,看起来有些憔悴,他的文章读来也常有人们熟悉的那种气味,不过他的吐字,算得上“锵锵”。
2007年的两会,喻权域拟定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提案《汉奸言论惩治法》,建议对“为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列强对华侵略行为辩护者,处10年以下有期徒刑;凡为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来外国对华侵略行为辩护者,处20年以下有期徒刑。”
有人在网上反对他的提案,称他“长期呆在美国的人,发表过大量关于中美对比的文字”。他则说他只在1996年去过一次美国。1996年台海危机期间,时任中央外宣办秘书长的他访问美国。“美国的华人华侨意见很强烈,那里的反华言论是铺天盖地!我们那些省部级官员,一到国外就躲记者。”
他不躲,先接受《侨报》采访,再上一家电视台做节目。“怕口径不对?我就是记者出身的,这口径就是我们自己制定的。”
“中美对比”,确实是他的成名之处。“从1990年开始,美国年年攻击中国人权,上面就让我搞中国人权研究会。前几天报纸上公布的《美国人权状况报告》,就是我发明的。我在1994年的时候,美国有一次派了个强大的代表团和中国辩论人权问题,我在会上就发表了一个谈话,《中美两国人权状况之对比》,哦,那一下把他们搞下去了,后来我们人权研究会就搞美国人权报告,哦,我们这一搞,他们就傻眼了,哑口无言。”
资料显示,喻权域1988年5月任新华社《经济参考报》总编辑,1989年9月任人民日报总编室主任。1991年7月起任人民日报编委委员兼总编室主任。1993年9月任中央外宣办秘书长,后又任中国人权研究会副会长。
中美言论自由界限一样
他对“自由”的概念很熟悉,熟悉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从孟德斯鸠一直讲到解放前。他让记者背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记者背得结结巴巴,于是他一字不差地给修正一遍。
他假定很多人对“自由”都有这样一种误解:自由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发现,美国有些人很怪,中国有些编辑记者也很怪,他宪法都没读完,他就读到公民有言论自由,他就不读言论自由的几条界限。”他说。
他没有上过大学,自称“高中还没毕业就参加革命,外语水平也不高”,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美国。
“有些人总以为啊,美国可以宣传共产主义,就自由得很。”他认为,美国之所以比较自由,是因为“当一个国家比较强大的时候,他不怕你”,他把现在的美国和贞观之治时的中国比较,得出结论:两者是相似的,国家没有什么敌人,就可以宽宏大量一点。
他觉得美国和中国对于言论自由划的界限没有什么不同。“你试一试,你组织20个人到白宫门前喊‘打倒布什’,你看他抓不抓你。美国法律明文规定,鼓吹煽动暴力推翻政府或政府官员就是违法,你‘打倒’你就是暴力嘛。”
一位美国人用“very very wrong”(非常非常错误)来评价喻的话,“当然可以说‘打倒布什’,只有当你说‘我要谋杀布什’时,你才进入法律的灰色地带。”
喻权域有一句类似口头禅的话,“我们什么都学美国,就是不学美国人怎么看自己的历史,美国人把自己历史上的丑事都掩盖了。”他认为美国仍在掩盖麦卡锡时代的黑暗。“现在中国好多人签名要建什么反右博物馆,我跟你说,我当了21年右派,我就不同意,你去看看,美国有没有3K党博物馆,有没有麦卡锡主义博物馆?”
1957年,时任新华社四川分社记者的喻权域,尽管反对“那些文人乱提意见、大鸣放”,却仍因一篇“反冒进”的报道被打成右派,“开除党籍,工资降了一半,(每个月)拿32 块拿了21年”。
那段时间,他白天劳动,晚上读书,“特别是读马列著作”,终于在1978年恢复记者工作后,迅速抓住“农业出路在于反左”的题目写出调查报告,一炮走红。
中国历史教科书基本正确
和西方历史教科书的“片面”不同,他认为中国国内的历史教科书“基本是正确的”,因为“这是解放前在和国民党的论争中发展起来的”。
也许是基于这样的判断,他对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袁伟时那篇《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格外不能容忍,并认定这就是“汉奸言论”。
“这就是一个侵略别人还是被别人侵略的问题”,“哪一个国家允许另一个国家的海军不经同意进入自己的内河?”“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翻案,这还不是汉奸言论?”
对于喻的提案,有人表态支持,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乔新生的评论认为,“学术研究不能无视宪法共识,公民的言论不能违反现行法的规定”,“现在喻权域先生提出进一步完善宪法的共识,防止荒谬观点再次出现,这是非常值得称道的行为。”
针对乔新生的观点,时评家鄢烈山指出,宪法本来就是自由言说的对象,本来不存在什么不能批评的“宪法共识”和“宪法底线”;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有修改(或修正)宪法一说了。在宪法修正、修改前,肯定会有人指出现行宪法的漏洞或错谬。不容许批评宪法,就是从根本上断绝了宪法的完善之路,等于宣布现行宪法是终极真理。
为言论自由设置什么“宪法底线”,岂不是断绝了中国宪法与时俱进之路?中国的改革开放大业到此止步了吗?中华民族的历史终结了吗?
而一位不愿具名的历史学家则连用数个“非常荒谬”来形容这个提案。“学术研究可以有不同的观点,不同意见可开展学术争鸣,动辄扣大帽子,是文革遗风的恶劣表现,也是轻视人民的智力,应相信国人自会有自己的判断。至于宪法共识,我想,宪法的解释权应归人大,不归某些‘护法大师’。”
喻权域承认,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提案能不能通过,即便通过,“制定这个法也要好几年的时间,也需要非常严密”。他说自己这个提案,请教了北大、清华、人大的三个法学教授,“可能不是太有名,但都是研究法律的”。
喻权域对“汉奸言论可以发表”,而自己的言论却经常无法发表感到不满。“这才是真正的违反言论自由。”他认为。
人物周刊:您说了很多对自由的限制,您觉得是自由的本体重要还是限制重要?
喻权域:这两个没有什么区别。孟德斯鸠就说,自由就是在法律范围内活动的权利。但他这个地方也有一个漏洞:那些独裁专制的国王,包括蒋介石规定的那些法律,你都遵守,你还有什么自由?法国大革命提出,自由是有权从事无害于他人的行为的权利。比如我在这里讲,你就可以玩笔,因为你不妨害我嘛。
人物周刊:那假如您特别不喜欢看年轻人玩笔,这是不是妨害了您的自由?
喻权域:那我就不看嘛!
人物周刊:那篇文章,您也可以不看啊。
喻权域:不是我不看,这家报发行上100万份吧?没有100万几十万总有吧?你发到大学里面了,大学中青年人没有经历这个情况,他就会认为,第二次鸦片战争是中国政府先挑起的,这还了得?我们中国有条规矩:研究无禁区,宣传有纪律。你有不同意见,你在内部刊物讨论嘛。
人物周刊:您是否认为现在的青年人并不清楚中国被帝国主义侵略的历史?
喻权域: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历史教科书是怎么讲的。他这个文章是毒害青少年嘛。
人物周刊:您的提案会不会造成“因言获罪”?
喻权域:诽谤罪是不是因言获罪?你发表汉奸言论就该获罪!这是宪法上规定的。
人物周刊:英国《卫报》曾经发表评论,认为将否认纳粹大屠杀和公开展示纳粹标记视作非法,是不够明智的,您怎么看?
喻权域:这个就属于言论自由嘛,他英国报纸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嘛。
人物周刊:这家报纸还说,对于类似的问题,不妨让学校和媒体(而非法律)去反击否认者。
喻权域:两种方法都要用。像我们这种长期被欺压的国家,(对汉奸言论)既要从舆论上批判,又要从法律上制裁。
人物周刊:有人提出,欧洲那些为纳粹翻案的人支持者不多,而在我们这儿,“打着学术研究的旗号歪曲历史”的人的言论却往往能够吸引很多注意力。
喻权域:真正支持这种“汉奸言论”的人也不多,主要是因为以前没有听说过,听起来新鲜,所以也要两手对待。
人物周刊:还有人说,有些在您看来荒谬的观点,可能只是认识角度问题,不是要危害国家。
喻权域:现在报刊上的荒谬言论还少了?这就是错误、违法和犯罪的区别问题。
人物周刊:您是说,这些荒谬观点不一定是“汉奸言论”。
喻权域:这个是的,不过为鸦片战争辩护的言论肯定是汉奸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