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马斯曾经让加沙人感到安心,并借此打败法塔赫赢得大选,如今却让许多加沙人又觉得不安全了。 去年9月,加沙城中部,一个喧闹的街区昏暗店面里,金属货架上摆放着赞美哈马斯、法塔赫和伊斯兰圣战的录像带,上面积满了尘灰;在它们旁边,CD盒封面上的拉丁歌手詹妮佛?洛佩茨噘着嘴巴看着店里的顾客;货架上还有盗版DVD,像《通缉犯》、《全民超人汉考克》、《别惹佐汉》之类的电影还未正式在影院放映――《别惹佐汉》讲的是一个以色列突击队员为实现去纽约做发型设计师的梦想而伪造自己死亡的故事。
这家叫做“新声音”的碟片店是32岁的Amer Kihail开的。在哈马斯统治下的加沙人也会买西方音乐唱片、看西方电影吗?“当然会了。”Amer的神情看起来不容置疑。
哈马斯占据加沙,以色列封锁加沙,加沙人还时常要应付食物供应紧缺问题,他们在精神层面确实需要放松。在许多人看来,文化已经成为了生存必需品,尤其对年轻的加沙人来说,卫星电视、电脑网络、音带碟片是冲破检查哨点看世界的窗口,是联系阿拉伯世界、联系西方世界的桥梁。而哈马斯认为,为了更好地巩固自己的政权,控制加沙,文化是一个关键的争夺战场。从加沙一家普通唱片店,就能看出这片地区乃至周边区域对文化的倾向和选择。
从文化角度而言,加沙和我们想象的很不一样。加沙人可能不喜欢以色列人,但会在以色列工作;他们不关注犹太文化,却向往体验西方生活,这点又和阿拉伯人不一样。这样的文化观也微妙地作用于加沙人的宗教和社会生活。
离“新声音”不远,书商们的摊子上放着书皮泛黄的埃及《古兰经》,也有性教育书籍,阿拉伯译制书里,摊着几本笑话书。一个年轻女人走过来,指着宗教书籍问看摊子的瘦小男孩:“买这类书的人多吗?”“当然。”指指美国明星海报:“那这些呢?”“有啊!”
入夜了,在一家名为“根”的家庭式餐馆里(餐馆门口贴着标语:请勿携带武器),食客们津津有味地吃着沙拉,瞥着墙上电视大屏幕里播放的美国喜剧《老友记》,其实大家都在等着看土耳其喜剧《Noor》(情节类似于美剧《豪门恩怨》)。每晚这个连续剧播映,大街上就几乎没人了,许多阿拉伯国家的情况也十分相似。找工作有压力,内乱不断,年轻人出不去,加沙人乐得在家看连续剧。哈马斯对此却颇为紧张,害怕外来的玩意儿会给巴勒斯坦家庭、社会带来不好的价值观,例如婚前性行为。
自从二十年前最后一家电影院在暴乱中被烧掉以后,加沙就再没有电影播放厅了。2006年哈马斯赢得大选,巴勒斯坦分成了两部分:法塔赫所在的约旦河西岸,哈马斯占据的加沙地带。加沙似乎被孤立起来,唯一的文化机构“法国文化中心”难得组织一次艺术展和音乐咏诗会。
但这并不代表加沙人不懂文化消费、不会自娱自乐。在一个闷热的午后,一群年轻好友围坐在加沙海滩游泳俱乐部的餐桌边,起劲地讨论着美剧《24小时》、《越狱》。不过女性不是穿着比基尼,而是T恤和长裤。
在加沙城的另一头,20岁的Mothafar Alassar在一家录音室灌唱片。几年前,他和一个朋友组了一个乐队S.B.R。“我通过电视和网络爱上了饶舌,喜欢美国饶舌歌手Tupac、饶舌皇帝50 Cent以及法国的Keny Arkana。”他说,“起先大家都笑我,因为饶舌在加沙是新事物。‘法国文化中心’出钱给我制作唱片。最近,我们办了一个演唱会,700个人参加了。”
结果,哈马斯把Alassar抓了起来,说他没有演出执照。后来,Alassar送了一张他的嘻哈音乐碟给那个满脸困惑的大胡子哈马斯官员,被释放了。“哈马斯不是反对艺术,他们只是不理解。”
28岁的Rima Morgan也在唱片店里录制唱片:“我的家人很传统,不希望我从事唱歌工作,因为那意味着半夜出入派对场所,男男女女挤在一块。”这个披着白头巾、穿着紧身连衣裤的姑娘说自己听印度音乐,喜欢美国歌手席琳?迪翁,也听阿拉伯流行歌曲。至于电视剧,爱看《老友记》,当然还有《Noor》。
哈马斯也推出自己的文化。漫画家Omayya Joha笔下的人物出现在许多阿拉伯杂志和报纸上。Omayya的第一个丈夫是哈马斯成员,被以色列士兵打死了。后来,她又嫁了一个哈马斯成员。“我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枪”是她常说的话,“以色列人把我视为激进的反犹分子,但我不是。我只是不认为我们能拥有和平。没门。永远没有。”
Omayya研究西方漫画,认为人物形象很重要。一度,亲法塔赫的一份报纸拒绝用她的作品了,让她很难过:“我得进行自我审查,预估什么是法塔赫不喜欢的。”
反过来,这又恰是哈马斯对加沙人的要求:按我喜欢的来。
Eyad Sarraj是加沙的一名精神病医师,他认为,哈马斯虽没有正式强行推广它的文化项目,但正在酝酿之中。“选举之后,我们以为哈马斯不会侵犯我们的个人自由,现在他们似乎在努力证明我们当初的想法是错的。他们还闯到我们家来。”Eyad指的是有一次,一群哈马斯警察闯到一个商人家里,把正在安静品酒的男人揍了一顿,还没收了酒。
对此,一个哈马斯领导人Ayman Taha称这只是几个哈马斯成员犯的错误,不能代表整个哈马斯形象:“哈马斯没有对文化生活没有设任何限制。”边上的一家餐馆正在放美国爵士乐队Steely Dan的音乐,“我有用武力禁止他们播放西方音乐吗?没有。只要人们没有损害到我们自己的文化,随便做什么都可以。”
话虽如此,文化摩擦仍不可避免。几年来,米娜画廊一直好好地承办着读诗会、影评会、西方艺术展等活动,结果哈马斯冲进来,说要扫除一切跟法塔赫有关的东西,结果现在米娜画廊只能办哈马斯所准许的活动。
奇怪的是,哈马斯并没有整顿卖情色书籍的书摊,却管制了格调比较高雅的文化中心。加沙巴勒斯坦戏剧协会的负责人Jamal Al Rozzi觉得:“哈马斯想表现出没有控制个人生活或限制文化自由的样子,但与此同时,所有的事情都在它掌控下。哈马斯没有明确说我们不能做什么,但是你会却被揍一顿,关一个月监狱,外人都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加沙南部城镇甘尤尼斯(Khan Yunis)和其他都市化区域比起来,实在显得很破败,这里也是哈马斯的一个根据地。在哈马斯接管之前,伊斯兰极端分子曾把当地卖流行音乐碟的店炸掉。
店主Mazin Abdeen靠在新店门口,和边上卖冰激淋的小贩聊天:“爆炸之后,我们损失了很多,剩下的钱只够租原来一半大小的店面了。”和往常一样,又断电了,空气里飘散着食用油重复使用后发出的异味。Mazin新开的店里,摆放着手表、女式内衣、流行歌手的歌带。“现在哈马斯当政了,没有问题了,他们会保护我们。”
听上去有点讽刺。哈马斯曾经让加沙人感到安心,并借此打败法塔赫赢得大选,如今却让许多加沙人又觉得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