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爱宗:“卖艺兄妹”坚持活到告别不幸

  

  “先天职业病:我见人总要歪着脑袋琢磨,此人像本什么书?有人如《圣经》,如马列,如语录;
有人如《厚黑学》,如《增广贤文》,如《笑林广记》;
有人如百科全书、笔记小说、英汉对照读物……”一代书人,当代出版家范用夸起人来,总不是有一说一,而是夸起来没完,对于黄宗江老先生,他同样没完没了:“宗江算什么?多才多艺,能文能军,亦中亦西(能演口吐英语的娄阿鼠),台上是名优,台下是作家,在家是好丈夫,出国是民间文化使者。自称‘三栖动物’,不,是‘多元化灵兽’。是珍本书、善本书、绝版书、读不完的书。”

  黄宗江虽说愧不敢当,但也有几分沾沾自喜。在黄家七兄弟姐妹中,惟有黄宗江(1921年生)、黄宗洛(1926年生)兄弟和小妹黄宗英(1925年生)三人脱颖而出起一个“卖艺人家”,其中,老大黄宗江早年在司徒雷登创办的北京燕京大学读西语系,后来成为作家、演员、剧影艺术家,小妹黄宗英也和哥哥一样的作家和演员身份,只有三弟黄宗洛是纯粹的演员,而且是以擅长演小角色著称。黄宗江籍贯浙江瑞安,祖上三代翰林,自是晚清清流,父亲黄曾铭于清末留学日本学电机,回国考了个洋翰林。到了黄宗江,才敢于败坏书香门第,下海从事话剧电影,影响了弟弟妹妹,得以共同长大成人,成为卖艺黄家”。

  有一个“可爱老头”称谓的黄宗江,非常看重家庭,他与妻子的感情如漆似胶。他说,人生在世重三情:亲情、爱情和友情。或缺其一,都是很难好好活下去的。为了当好作家,就要深入体验生活,妻子当然就记在心里,任由当“候鸟”,开春起飞,入冬归巢,“一走就想家,非常非常恋家”,也只有忍受了。他与妻子阮若珊都曾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但都能在化解不幸之后得到家庭的幸福。阮若珊带来了两个女儿——阮丹妮、丹娣,也都是他们的女儿——“我家从无血缘论”,后来他们又有了阮丹青,也是从母的阮姓。三姐妹长大后,丹妮和丹娣各“上缴”了一个孙子——他说“我们家从不家‘外’字”。想当年,黄宗江向八路军出身的阮若珊写下万言书求婚,等来一年后的1957年新婚,一同生活了45年。2001年11月18日妻子病逝,先他而去。在“文革”中,艺人世家多半祸不单行,身为教师的妻子成为“走资派”,他被错划为各类“反革命分子”,可谓患难夫妻。如今,在北京万安公墓,妻子上的墓碑上已经写上了“黄宗江阮若珊”名字,前者是红字,后者是黑字,这也就预示着未来有一天他将与妻子同眠,与“李大钊、曹禺诸先贤侧畔”,“亦佳甚”。

  黄宗江、阮若珊夫妇感情甚笃,在文坛、艺坛传为佳话。而小妹黄宗英感情经历更加深刻,1948年1月1日,22岁的她在上海与著名艺术家赵丹结婚,当时赵丹32岁,他们是在电影《幸福狂想曲》饰演情人,她没想到某次演出结束后,赵丹突然孩子似地告诉她:“我不能离开你。我们不可能分开了,你应该是我的妻子。”于是,《幸福狂想曲》就成了“幸福进行曲”。不料,在十多年后突然发生的“文革”中,他们全家难免遭受非人待遇,以至于赵丹过早去世——最后连试演成功的周恩来角色也无法完成。1981年,黄宗英参与拍摄影片《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当年又携亡夫赵丹的八部影片远赴法国展映。直到1993年,她与冯亦代结婚,重建幸福家庭生活。人老病多,至1995年至2005年的十年间,双方相濡以沫,双方在与疾病、抢救、住院、出院、进重症监护室打交道,相互勉励而不衰心志。2005年初,亦代终于承受不住疾病的打击,先行离世,留下宗英继续承受未知的痛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30载身为赵丹之妻,敲打得我也就不仅仅是陪斗了……”黄宗英写道。“文革”期间,黄宗英因为与赵丹的婚姻,遭受的打击远高过一般艺术家。1980年11月在北京正义路1号公审所谓的“四人帮”时,终于审出了是江青派江腾蛟毁灭性地查抄了黄宗英家,“抄走了两麻袋。别说照片,连底片也没剩下一张。江青还自己看着烧光。”后来,黄宗江“卖艺人家”三兄妹要出家庭相册书,宗英直言“和我没关系”,还留着当年的一份伤心。1936年4月26日,当时艺名蓝苹的江青与剧作家、明星唐纳结婚,也就是与赵丹叶露茜、顾而已杜小鹃夫妇同一天结婚,由著名大律师沈钧儒证婚,是在杭州六和塔下举行集体婚礼的,当时媒体作为新闻报道。江青迫害赵丹,主要是他知道的秘密太多。此前,江青已经与山东一裴姓青年结婚,与黄敬(俞启威,后来任天津市长)、章泯先后同居。在她与毛泽东结婚之前,与唐纳的婚姻并不幸福,蜜月未满即发生婚变,唐为她两次自杀未遂。1937年底,江青从上海到延安,不久与毛泽东结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伟大领袖夫人,当年颐指气使怪了,说一不二,不知迫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后来,或许是当年伤害的人太多,江青也以自杀的方式离别人世(1991年5月14日,在北京保外就医的江青在其住地自杀身亡),成为中国近代史上反面的悲剧人物。

  黄家三兄妹中,三弟黄宗洛也曾就读于北京燕京大学,从事话剧、戏剧、电影五十年,在《茶馆》里,他演的是松二爷,在《智取威虎山》里演小土匪,在《三块钱国币》里演伪警察,有“小草”、“龙套大师”诸多雅号。2002年,非常难得的是“黄氏兄妹”四人(长兄宗江、小妹宗英、三弟宗洛、四弟宗汉)凑在一起拍了一出电视剧《大栅栏》,成就了一段佳话。如今,卖艺黄家兄妹都已年迈,但都健在,黄宗洛老人很会打趣地说:“都活着呢,但我们都老了……”。

  

  《卖艺人家——黄氏兄妹相册》 黄宗江、黄宗洛、黄宗英 著 北京中信出版社2005年6月出版,定价:39.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