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晔火了。
2017年10月18日,在党的十九大开幕式上,周晔做了3个半小时的手语直播。在屏幕左下方的小框里,她专业、温和、坚定,用优美流畅的手语为无声的世界带去“声音”。
这3个半小时,让很多人认识了周晔。但大家只知道她是一名手语翻译,却不知道她更重要的身份是一名特教老师;大家只知道她的3个半小时,却不知道她的34年;大家只知道她火了,却不知道她点燃了无数孩子生命的花火。
“我学着做个聋哑人”
周晔常说:“这一切都是缘分。”34年前,她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对于未来,这个高挑漂亮的女孩有很多憧憬,或者光鲜亮丽,或者花团锦簇。但她没想到,父亲帮她选择了特教老师这个职业。特殊教育怎么做?当时的她只有茫然和无助。
那时,在教育领域工作了20年的父亲跟她说了两句话:“这些孩子很可怜,值得我们去关注和关爱;这个领域有很大的潜力,有待于挖掘和发展。”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周晔记了30多年,也践行了30多年。
刚开始进入北京市第一聋人学校工作时,周晔完全不懂手语。但她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她想:“那我就把自己也当成聋哑人好了。”她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一定要在一个学期内掌握手语。在学校里,周晔跟着指导老师学;回到家,跟着《新闻联播》练习,看着报纸练习,遇到不懂的她就记下来,到学校时再去问老师。甚至在公交车上,她也一遍遍地练习着“1,2,3,4,5,6,7,8,9,10”。这10个数字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要用手语表达时,就要把它们翻译成拼音,练习的过程相当难。她经常练到手抽筋,但休息一会儿继续练。到后来,用手语表达甚至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的生理残疾是不可逆的,但通过教育,功能是可以提高和开发的,这是抢救性、挽救性的工作。进入特教领域时,周晔不是专业的,但是她要求自己成为专业的。
很多聋哑学生是因聋致哑,他们的语言系统没有问题,只不过因为听觉障碍导致他们接收不到正确的语音信息,所以不能准确地表达。而每个孩子的听力损伤程度是不一样的,他们接受到的声音信号也是不一样的。于是,周晔就琢磨如何才能让每个孩子都掌握发音的区别。她每天对着镜子观察每个字母发音的不同,如“b”是双唇音自然合落,“m”是鼻音,双唇紧闭一点,这两个字母看似都是双唇音,但是有微小的区别。于是,她就想到让孩子通过感受发音时气流的变化,来区别不同的“声音”,掌握发音的部位、方法和拼读的技巧。例如,“he”是开口的送气音,但是孩子发音时只知道模仿口型,却没有气流。于是,周晔就把孩子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边,让他们感受气流的变化和温度,或者把小纸条放到嘴边,让他们看到每次发音时纸条会动,孩子就通过这样的方法了解和调整发音的舌位和口型。有的时候,一个音就要教1个月。
每當说到对这些孩子的同情时,很多人会用一个词——感同身受。但是,没有人真的能感同身受。而当周晔把孩子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边、喉咙上、鼻翼上,让他们感受气流的变化和声带的震动时,她是发自内心地理解这些孩子。
“我做他们的翅膀”
“妈妈”,是很多孩子学会的第一个词。当孩子叫出第一声“妈妈”,所有的母亲都是喜悦而激动的。但是,对于一些母亲来说,听到这声“妈妈”则需要漫长而绝望的等待。
双胞胎姐妹琳琳(化名)和玲玲(化名)从出生时就进入了无声的世界,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父母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他们满怀希望地带着一对女儿跑遍了全国的大医院,得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答案,他们绝望了。把孩子送到第一聋人学校时,他们对周晔说:“让孩子学点知识就行了,至于开口说话,我们已经不抱希望了。”
虽然孩子的父母都选择了放弃,但周晔不愿放弃。她知道,特教工作的意义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让一个孩子开口说话就是让一个家庭听到花开的声音,让一缕阳光照进黑暗。这个家庭太痛苦了,她愿意为这个家庭分担一份沉重。
因为常年不与外界接触,琳琳和玲玲姐妹俩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从来不开口,也不笑。周晔就每天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让他们摸着自己的嘴巴、喉咙,模仿发音。终于,有一天放学时,周晔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向孩子的母亲,周晔鼓励她们:“妈妈来接你们了,去叫‘妈妈’。”孩子鼓起勇气,叫了一声“妈妈”,母亲激动得当场就跪下了,泪流满面——这声“妈妈”,她原以为自己永远都等不到了。那个瞬间,周晔永远都忘不了。母亲沉重的一跪,让周晔感觉到这份工作的神圣和伟大,她们给予家庭和孩子的不单是知识,还有希望和信念,这是更为伟大的力量。
尽管每一点小小的成长都要付出远远多于常人的努力,但是周晔不会放弃每一个孩子。他们虽然在生理上存在一定的缺陷,但是他们也能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成为社会的建设者。让他们和普通孩子一样获得教育的机会,发展自己的特长,这是社会对他们最大的关爱和尊重。
曾经有孩子跟周晔“说”,少年宫有航模兴趣小组,他们想去参加但又不敢去。周晔问他们为什么不敢,他们“说”自己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周晔鼓励孩子们:“你们跟普通人没有区别,他们会做你们也会做。”于是,每个周末她就带着孩子们去少年宫参加航模小组,老师在上面讲,周晔就在下面给孩子们用手语翻译,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学期,这几个孩子竟然在北京市航模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别人觉得很震惊,可周晔知道,他们本就是天使,只是缺少飞翔的翅膀,她愿意做他们的翅膀,让他们飞得高一点,飞得远一点。
“我不是没有想过离开”
都说教师是灯塔,照亮学生前行的路。但特教老师却要牵着学生的手,带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出黑暗。这一路漫长、曲折、灰暗,布满荆棘,他们的手上满是伤痕,但他们握着学生的手心却始终温暖。
特教事业神圣而伟大,特教工作却沉重而艰辛。因为他们付出千万倍的辛苦,却不一定能得到万分之一的回报,甚至还会受到意外的伤害。在特殊教育学校,一些孩子不能理解和控制自己的行为,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有一次,一位老师正在上楼梯,孩子觉得老师挡了自己的路,就一把把老师推倒了。周晔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怀孕7个月时,她起身帮孩子调整桌子,孩子突然把她的凳子撤走了,她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其实,这些孩子并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思维比较简单,不懂得社会交往的规则,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时,老师只能默默地承受,身上疼痛难忍,却只能对着孩子微笑。
这份沉重,周晔背负了34年。这期间遇到过很多选择和诱惑,她也想过离开,毕竟人人都向往更轻松、更舒适的工作。纠结过、挣扎过,但她还是留下了,因为一想到离开,她说她的心就空了。
从最初的被动选择到慢慢熟悉这些孩子,特教事业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脉。孩子发出的每一个声音,绽放的每一个笑容,都让她感觉到这份工作的意义是非凡的,她改变的不仅是孩子的命运,还有家庭的命运。
不想离开,不仅因为她给孩子带来了一缕阳光,还因为这些孩子也温暖和照亮了她的生命。一次,她因病在家休息,傍晚时分突然看见班里的几个孩子出现在家门口,手里还拿着药。原来,孩子们担心她,就把她的家庭地址写在纸条上,一路打听,从学校走了两个小时才到了老师家里。孩子们走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一直走到了周晔心里。
周晔说:“一颗善良的心一定会打动另一颗善良的心,一个生命一定会影响另一个生命。坚守这个岗位是因为他们的心感动了我的心,他们的善良感动了我的善良,他们的生命影响了我的生命。再大的诱惑我都不会离开。”孩子们的不幸让她有了坚守的责任,孩子们的深情让她有了坚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