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大城”是如何建成的_大城小春

  北京,这座有着三千余年的建城史和八百多年建都史的城市,不是第一天就如此人潮汹涌、疲惫不堪。在建筑学家梁思成的设想中,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本该接近自然而舒适惬意。然而,城市职能、城建规划、人口增长等多个因素多少年以来的相互作用,构成了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圆环套圆环”的超级大城。
  
  人口爆增的开始
  
  北京城成为人人向往的“国际大都市”的年头并不短。13世纪的旅行家马可?波罗就在他的游记中浓墨重彩地铺陈了这座让他惊叹的都市(元大都)――壮观的城池、热闹的集市、完善的驿道、来来往往的各族男女和无数的绫罗锦缎奇珍异宝。尽管一直有人怀疑这位意大利人到底有没有来过中国,也有人说他对大都的描述信口开河,带有西方人那种异想天开的荒诞色彩,事实却是,元代至正年间,北京城的人口达到了83.4万,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
  北京城正是从元代开始,成为了此后近700年来全国政治、文化、商业的中心。而自1450年到1800年,北京的城市规模一直都是“世界之最”。
  据学者统计,明代朱棣营造北京,由政府统一迁入城中的人就超过了68000户。这样带有强制性的迁移使北京城的人口在短时间内出现了急速膨胀。明清易代后,新王朝同样带来了许多人,入关的八旗兵丁有40万留在了北京。连他们在内,清朝定都北京之初,从东北方迁移至此的人在90万以上。
  从1153年金海陵王完颜亮正式建都算起,729年后,清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北京的人口首次突破100万。民国初年,北京市人口约有110万,在此之后,只用了36年,到1948年,北京城市居民就超过了200万。
  这样爆发式的增长来源于经济发展所带来的人口聚集。“城市化”,让北京的商业、服务业有了前所未有的发展,1936年,北京(当时为北平)的官私营企业有6895家,到了1948年,数字变成了13826家。而与此同时,国家大部分地区的经济衰败和破产让更多人涌向“繁荣”的大城市。人们流亡、求生计、寻职位,1948年,有83178人在北京官私企业内谋生。
  整个民国时期,北京人口的年平均增长率达到了12.2‰。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改旧城VS建新城
  
  到底如何重新规划这个现存最为伟大的古代都市?新中国成立初期,这个问题引起了一场争论。这场争论的结果,几乎决定了此后几十年北京的命运。
  1949年5月,北平市都市计划委员会成立,建筑学家梁思成等人担任委员。当时,委员会的任务是“在保持北平为文化中心、政治中心及其历史古迹和游览性的原则下,把这个古老的封建性城市变为一个近代化的生产城市。”
  1949年的西柏坡会议上,毛泽东提出:“只有将城市的生产恢复起来和发展起来了,将消费的城市变成生产的城市了,人民政权才能巩固起来。”
  新中国成立后,前来帮助建设北京的苏联专家也提出,“社会主义国家的首都必须是全国的大工业基地”,因为有大量的工人阶级队伍,政权的稳固性才能得到保证。中共北京市委在1953年表态:北京要不要发展现代工业,不仅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
  很快,这一点成为决策者的共识――“工业化”的政治经济中心,是北京市的首要职能。
  1949年,聂荣臻主持城市规划会议。苏联专家巴兰尼克夫提出将行政中心建在北京旧城,充分利用旧城已有的设施,国家经济紧张,没有财力大兴土木建造新城,而且,北京城原有的格局有着强烈的轴线感,应该沿着轴线发展。参加会议的梁思成、陈占祥持反对意见,认为应当在西郊建设新城作为行政中心,让北京成为一个“多中心”城市。会议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争执。
  争论过后,梁思成和陈占祥觉得有必要尽快拿出一份详尽的规划,来说明自己的观点。1950年,他们提出了《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这就是著名的“梁陈方案”――建议拓展城外西郊公主坟以东,月坛以西的适中地点,定为首都的行政中心区域。他们认为,在旧城内建设新城,会增加城内人口的密度和交通的复杂性,已有的如王府井、东单的繁华商业区会更加发达,而整个地区的发展不平衡性会更高。住宅区和工作区的远离,中心的单一和聚集,必然会形成早晚往返人流高峰。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多,交通、运输、停车都会是大问题。而所需要面对的旧城拆、迁成本,不仅不“经济”,而且很“耗费”。
  至于对旧城的保护和使用,梁思成后来设计环城立体公园时写道:“城墙上面,平均宽度约十米以上,可以砌花池,栽植丁香、蔷薇一类的灌木,或铺些草地,种植草花,再安放些园椅。夏季黄昏,可供数十万人的纳凉游息。秋高气爽的时节,登高远眺,俯视全城,西北苍苍的西山,东南无际的平原,居住于城市的人民可以这样接近大自然,胸襟壮阔。”
  反复争论的结果仍是苏联专家获胜。北京市的规划确定为,以旧城为基础进行扩建。
  在1953年北京市委、市政府提出的《关于改建与扩建北京市规划草案》中,北京被定位为一个以旧城为行政中心的500万人口的生产型城市。在1957年和1958年,这个方案又进行了两次修改,全市人口规模最终扩大为1000万人,并计划在郊区发展工业。北京按照这个方案开始改造,旧城的拆迁改建,直到今天也还未停止。而当时,作为工业城市,北京的重工业产值一度高达63.7%,仅次于沈阳。
  上世纪50年代,北京迎来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人口爆发。为了满足经济建设和工业化的需要,城市的辖区扩大了22.7倍,因此增加了282.6万人,而从外地选调支援北京建设的人,十年间达到了137.3万。与此同时,伴随着鼓励生育的政策以及第一次全国范围内的婴儿潮,北京市的人口自然增长率一直保持在20‰以上。
  1954年,北京人口突破300万。这一回,100万的人口增长,只花了6年。
  
  疏散之难
  
  1963年,全国开始出现新中国成立后最大规模的婴儿潮。直至1973年的10年间,全国一共出生了2.6亿人。到了1964年,北京市人口突破了700万。比起1954年,10年间,北京多出了400万人。
  进入上世纪70年代,全国人口过8亿。人口问题“忽然”以严峻的形势出现在北京乃至全国范围内。计划生育政策在全国推行后,1976年北京的人口自然增长率为2.53‰,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最低点。而1971年到1978年,从外地迁入北京的人口仅为38万。
  进入上世纪80年代后,决策者对北京的职能规划发生了改变。
  1980年,中共中央书记处做出了“关于首都建设的四项指示”,其中提出,北京“不是一定要成为经济中心”;1982年的《北京城市建设总体规划方案》提出,今后要加紧建设住宅区和生活服务设施;1983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在对方案的批复中说,北京是“全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今后不再发展重工业”;1993年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中则写道,第三产业应该是北京经济发展的重点。
  提高环境质量、保护历史风貌,历史仿佛画了一个圆圈,北京的城市职能重心似乎又回到1949年都市计划委员会设定的道路上。然而,这时的北京,已经不是那时的模样――1984年人口达到了945万,是1949年的4.7倍(1949年为203万),远高于同期全国的人口增长率。中心单一,城区面积只有全市总面积的8.15%,却承载了过多政治、经济、就业功能,人口、交通和环境压力太大。
  中心城区日渐不堪重负。1993年,城市规划的总体任务就是向新区和卫星城大量疏散人口。此后几年,三环外的人口大量增加,疏散颇见成效,“中心区”的范围扩大了。可新问题不断滋生,周围的新区和卫星城则几乎只拥有住宅功能。上班、购物,一切还得“进城”。每天早晚,人们如钟摆一般往返于中心区和居住区,又逐渐形成了北京市颇为知名的“早晚高峰”以及交通拥堵。
  上世纪90年代,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北京市人口出生率大幅度下降,到了1999年,人口的自然增长率仅为0.9‰,远低于同期全国的平均水平。但这并不意味着北京人口数量增长的放缓。即使在城市职能中剥去了“经济中心”,作为首都,北京仍然是经济建设的重点。改革开放后,北京成为一个开放性的大都市,吸引了无数人的到来。在整个八九十年代全国经济发展的高潮中,总共有110多万人迁入北京。
  规划永远赶不上变化。1990年,北京市人口突破1000万,而在1982年提出的规划方案中,这个数字至少要在2002年才达到。2005年,北京人口突破1500万,而在1993年的规划中,2040年的数字才只有1400万。
  “疏散”,从上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成为北京市城市规划的关键词。然而,疏散的难度,显然超出了规划者的预料。
  2005年的城市规划书中,北京被定义为“国家首都、世界城市、文化名城、宜居城市”。计划以长安街延长线和传统中轴线及延长线为轴线,顺义、通州等区县作为“东部发展带”,昌平、大兴等地为“西部生态带”,进行“多中心”的发展。这个规划显然依旧是想将城中人口向四周疏散,从而缓解单一中心的压力。
  在这一年的规划中,2020年北京市的人口应该是1800万。实际上,这个数字在2009年就被突破了。伴随着城市扩大和人口增长的,是交通、住房、教育、资源、就业等方方面面的问题和矛盾。
  不断有人在网上撰文表示对过去的怀念。“过去”的北京天更蓝,云更白,尾气少,房价低,春天不刮沙尘暴,建国门地铁站也还不这么挤。而如今的北京,甚至被称为“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人潮汹涌的北京城到底会走向何方,似乎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
  
  编辑 毛若苓(资料来源:王军《城记》、韩光辉《北京历史人口地理》、前五次全国人口普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