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负着唤醒社会良知的责任|唤醒良知

  何谓外宣,何谓内宣?当全球经济一体化到来时,国际社会无法再一味地固守冷战时期的阵营,很多话题都有了国际意义,比如:2005年全国人大通过的《反分裂国家法》,还有中国人民币是否升值的问题等,都已不再仅仅是国内新闻的关注点。
  每当《对外大传播》的记者采访外国驻北京的新闻机构时,每每会听到这些外国人提及的是《?望东方周刊》、《南风窗》等,那些有可能仍被我们视为“内宣”的刊物,占据了惜时如金的外国读者的阅读时间。而在这其中《?望东方周刊》又是一本让国内外读者也同样青睐的刊物。
  是什么力量让《?望东方周刊》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快速崛起于如林的期刊市场?是什么原因让它在前有独霸了半壁江山的《南方窗》的“围堵”,后有刚刚崛起的《中国第一财经》的“追捕”下,却能在上海,在这个中国新闻业群雄并起之地站住了脚跟,并且让人看到一片光明的前途?他们成功的经验对于从事外宣工作的人来说有哪些可以借鉴的地方?为此我们采访了《?望东方周刊》的常务副总编辑韩松。
  
  “我们刊物的成功来源于比较清楚的定位”
  
  《对外大传播》:在办刊之初,《望东方周刊》就打出旗帜――我关注的,也一定是全社会关注的。我们乐见一切美好的价值和权利在东方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并愿以真实的报道和言论贡献于这一进程――这样的宣言与追求都充满了人文精神和新锐之气。从今天的局面看,你们的追求与结果相吻合吗?
  韩松:办刊之初,新华社定的方针就是主流刊物与市场经济相结合。而且,让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们比较有信心,这来源于我们比较清楚读者的定位。
  
  新华社办有许多刊物。创办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望》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本以传递权威信息、纵览国内外大势为宗旨的刊物,至今仍是许多中国党政官员案头必备的决策参考读本。但我们当时分析这二十多年来,中国社会结构的一个最大的变化,是在党政干部和“工农商学兵”之外,崛起了一个新兴社会阶层。他们拥有独立见解,渴望创造财富,向往掌握新知,奋力想摆脱旧体制的束缚,这些人群是《望》这样的刊物没有覆盖到的。根据我们做的调查,这部分人最想看到对国内外重大时政和经济新闻的深度报道,想了解国家重大政策的出台过程,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仅靠红头文件和内部传达已经不能与这部分人达成圆满的沟通。
  我们曾在沿海做过调查,发现私企老板都在看党报。为什么?他们要从中寻找政策。在《?望东方周刊》之前,有《南风窗》,它是个半月刊,充分阐释党的政策是这个刊物的长处,它的不足是新闻不足,对重大话题涉及不够。而有的新闻周刊社会新闻性比较强,追求的东西比较高尚,但它的时政新闻不够。我们正是寻找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空挡。
  
  “每组文章都力求发出响亮些的声音”
  
  《对外大传播》:我们最近看到《望东方周刊》策划了一些很有深度的话题,如《欧战60年毁灭与重生》,它让人类站在战争的废墟上思考了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国与国之间能奉行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吗?除此之外,还有哪些选题体现了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追求?
  韩松:正如你所说的,《?望东方周刊》的每篇文章都有这样一种对主题的追求,每组文章都力求发出响亮些的声音。
  我们连续两年的春节专题报道都引起了社会极大的反响。过去只要做这样的重头文章,就都是遵从一种思路――贯彻从中央往下的报道思路。而现在我们还积极主动地关注社会和人生。
  比如2003春节那一期,我们做的文章叫“穷人过年”。通过一个个故事,来讲穷人如何过年。之前,我们把所有的记者都派出去了,在寒冷的天气里到街头看下岗工人,春节那么冷的天气,看人家为了挣春节的过年费站在街头唱歌。还有好多人过节不敢回家,因为在家乡欠了债。我们力图通过这样的文章使大家看到,在中国还存在许多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和比较贫困的人们,从而使大家对科学发展观战略理解得更为清楚。用这种最接近中国现实的手法,去讲最真实的故事,刊物出来后让很多人感到震撼,同时也觉得我们的刊物有公信力。
  2004年春节,我们做的选题是“过年洗个澡”。洗澡是基本人权,却少有人提及。“小康”、“温饱”这类词频频出现,但又有谁考虑洗澡在国民经济生活中的地位?一个人邋邋遢遢,连洗澡这个基本生活条件都达不到,如何让他参与到社会建设中来?在我们的文章中,大家可以看到有人花上万块钱洗一次澡,也有人只能一年洗一次澡,不能常洗澡,因为没水,因为穷。做这样的选题就是想引起读者关注――中国实现小康后,穷人过年的泪水与笑声。
  还有,我们最早提出“新兴医院神话”和“经济学家为谁代言”等选题,尤其是“经济学家为谁代言”我本人非常满意。原先,大家一致认为经济学家是比较中立的,但现在我们发现有的经济学家仅为社会某一团体代言。
  再比如第40期的封面文章:《未竟的邓小平》,就说明了邓小平依然在精神上领导着中国这样一个事实。邓小平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创新了,他带领这个国家往前走了,因而他离开大家这么多年,却仍然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但那期内容难度很大,因为邓小平大家太熟悉了,必须站在对他整体把握的高度寻找与现实相联系的角度,不能太煽情,功过都得评说。那期刊物出来后影响很大。作为媒体,我们的确肩负着唤醒社会良知的责任。
  (他的话使我们想起,在深圳的图书馆院落里伫立着一座雕塑――一个强壮的男人,正拼尽力气努力撑开铁质的门框,大踏步地冲出去。想起在浦东繁华地带马路旁静静斜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镌刻邓小平的话:“浦东开发不要动摇”。《望东方周刊》就是这样收集引导人们释读对真理真实而宝贵的认知。)
  
  “新闻语言要追求朴实、生动、鲜明、幽默”
  
  《对外大传播》:在这个过程中,你们用了怎样的新闻语言,实践着这种追求?
  韩松:我们追求的新闻语言是朴实、生动、鲜明,还要有幽默感。当然,幽默感是对我们的记者提出的更高要求,因为幽默感需要记者的阅历。编辑的任务就是指挥记者弄到能够弄到的所有的事实。把这些事实都放在等式的左边,等式的右边是结论,不能遗留一个盲点,涉及这个事情的相关人物一定要采访到。
  同时,我们加大了对重大的、纪念性活动的策划,以及对突发事件的报道。比如“《反分裂国家法》登台”这个选题。由于有些新闻点政策性很强,很多媒体不敢做,但我们能找到一个很好的角度。我们将落脚点放在这是一个和平的法方面,请各方面的官员和教授讲故事,派记者到沿海,如福州等地采访台商以及与台商做生意的人,还采访了那些在大陆找了老婆的台商们,让这些人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讲讲这个法出来后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事实上,这些台湾人根本不想打仗,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
  
  《对外大传播》:在这组报道中我们看到了你所说的努力,但也恰恰是这一期与“200岁的安徒生依然年轻”等专题比较,让人感觉文字比较“冷涩”,你如何看待这种因文采不够而可能造成的令人遗憾的阅读取舍?
  韩松:你们说的问题确实存在,这也正是我们正在下功夫改进的地方。做“《反分裂国家法》登台”这个选题时,我们就是想用讲故事的方法,在既照顾特定的群体使其具有必读性的同时,也达到具备一定可读性的水准。
  
  《对外大传播》:这样一本已得人心的刊物,你们现在能盈利吗?
  韩松:目前看还不能。(记者插话:为什么我们中国的主流媒体走向市场都很艰难?)现在办刊办报都要一个专业团队,而中国还没有经历过这样一个阶段。外国人办这样的刊物,很容易找到专业人士去运作。
  我们作为在传统体制下的一个团队所面临市场运作的新问题,可以说完全没有现成的经验。传统的靠指令发文的事情,遇到了市场运作下的新问题。有时,也有外面的投资商找到我们,说你们的内容已经没问题了,剩下的交给我们来运作吧!他们根本不愁广告。但是我们囿于体制,很难走出这一步。我们现在新华社大的体制下正逐步摸索经验,也正慢慢在引进这种能面对市场的人才。
  
  “学生在学校里接受的东西和社会脱节”
  
  《对外大传播》:你曾说过,目前新闻教育与实践脱节,请详细谈谈你的看法?
  韩松:现在刚毕业的大学生最欠缺的是在政治上的把握。其实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做报刊不讲政治是不行的。西方也讲啊,从伊拉克的报道看,西方也是很讲究政治的。新分来的大学生只讲新闻中立,不承认政治,片面强调新闻的真实性,这是不合适的。
  办刊人真的是要对投资商负责的,像《新周报》办了几期就停刊了,投资商已经投入了大量的资本,这对投资商很不负责(编者注:《新周报》创刊于2004年10月26日,停刊于2005年3月15日,他们曾经的目标是做中国第一新闻周报)。
  新闻市场化之后,不讲政治后果很严重。做媒体人,你必须遵守新闻的基本规则,比如,要坚持已有的新闻价值观。曾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的陆定一同志早在延安时期就讲过,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目前,有一些假新闻满天飞,不讲真实性原则,不讲新闻价值观,不讲新闻的重要性和新鲜性,更不关注新闻的突发性、时效性。不管是共产党还是西方媒体,在传播中都要遵循新闻的共同规律。
  举个例子,2005年上半年之前,国务院发布关于汽油价格问题的信息,中央那么多主流媒体,还有经济类报纸都没有做报道,我印象里只有《新京报》在头版头条提供了这样一条消息。这条漏报的新闻消息背后意义十分重大,它涉及环境能源、发展战略、人心稳定等。
  现在很多大学毕业生投身新闻传播事业中,但新闻敏感性和政治敏感性都远远不够。这与大学教育有关,学生在学校里接受的东西和社会脱节。如今,我们国家的新闻体制还没有形成编辑中心制。在西方,多是大编辑、小记者,可是中国正好反了过来,是大记者、小编辑。其实,编辑才是决定什么是新闻的关键所在,做编辑的要负责选稿,因而选择性和判断性对于他就很重要,这需要他具有很冷静的工作作风,要具有较为深厚的思想底蕴。
  但国内的很多媒体,新闻稿件的好坏全凭记者的素质,十分靠不住,尤其是在市场化竞争之后,很多记者真是……
  (厚道的韩松想了很久,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从他惆怅的表情,我们能够体会他对新闻专业人才素养缺失的遗憾。)
  
  “现在到了‘外宣’二次改革的时候了”
  
  《对外大传播》:过去很多人一提“外宣”就感觉这是一个很被动的新闻工作,好像什么都是国内炒熟了的话题才可以对外说,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部分人对国内重大话题不去主动关注的状态。你如何看待“外宣”、“内宣”之别?
  韩松:“外宣”媒体不能死抱住“内外有别”的思想,现在内外关注的临界点已经开始模糊,好的“内宣”也起到了“外宣”的作用。
  我理解“外宣”比“内宣”注重“阳光”和“阴影”的比例。但目前的形势是,西方驻京机构对中国新闻的报道要比中国“外宣”媒体所做的报道更为全面、深刻。尤其是阜新“矿难”事件,几乎所有的“内宣”媒体都到了,外国记者也去了,但“外宣”媒体一个都没去。即使是“外宣”媒体,也要真实地反映中国的现状,不仅是正面的,而且应该是方方面面的。
  我想“外宣”媒体也不是故意地不做深度报道,他也想做好这方面的内容,但是“外宣”记者也许大都是外语学院出身,他们没有经受综合大学的环境熏陶,没养成思考中国的习惯。而做“内宣”的记者从一开始就思考中国问题,把自己当作中国问题专家。由此“外宣”媒体很多时候,即使给他一个空间,也有可能“切”不下来。外语本身是一个工具,但做外宣的人不能是一个工具。无论是“内宣”还是“外宣”,做一个好的记者就是当你掌握新闻基本规律之后,不仅能够对事实进行还原,而且从表面上的事物看到更多的本质。
  “外宣”在语言风格、表现力上更接近西方,应走在新闻改革的前沿,但就在这几年,“内宣”慢慢赶上来,现在到了“外宣”二次改革的时候了。
  
  “中国报刊正处在一个转型期”
  
  《对外大传播》:曾看到你有这样一句话:“我自己有一个网站整个一年没有更新一个字,太忙了。”你如何看待这个“忙”字。商务部的一位主任在接受本刊采访时也不停地说,“我们现在太忙了,实在是太忙了!”很多媒体人也有此感慨。你是如何处理享受生活与提高工作质量之间的关系的?
  韩松:很多成功的刊物,不仅仅靠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的“合力”。南方报业集团已经成为“报刊孵化器”,无论是《新京报》,还是《南方人物周刊》都办得十分成功。《南方周末》的主编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办刊方向没有变。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并坚持自己的追求。
  中国报刊正处在一个转型期,从主编到办刊队伍,都面临逐步过渡。今年“两会”报道期间我很忙,但比起去年,总体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去年,几乎所有的封面文章我都看,所有的稿件,我都跟总编辑、执行总编一起过一遍,有些稿件是需要我自己亲自修改,或者是改写的,经常凌晨四五点钟就起来改文章。(记者插话:在改革期间,需要牺牲者,但怎样寻求媒体人在转型期的成功过渡?新闻工作者的亚健康状态令人堪忧。)
  我们目前的媒体队伍存在专业人才不够、操作方式陈旧的现状。做主编的,需要牺牲,同时也要意识到自己面临一个崭新的平台,你在如何把握新闻规律这一过程中学到很多东西,各个领域都会尝试到。比如说《南风窗》的主编秦朔后来又办起了《中国第一财经》,他的人生经历很丰富,也很精彩。当然,来到一个新的平台,只有等掌舵的人轻松了,下面的人才会轻松,记者队伍正慢慢成熟起来。每个领域都应有专业人才,如果主编一直这么忙,就反映了我们报刊不成熟的现实,这样的局面不解决,报刊是没有前途的。
  
  “做新闻工作的人需要想象力”
  
  《对外大传播》:你是一个在科幻小说领域很有成就的作家(韩松曾获得1988年、1990年科幻“银河奖”,1991年凭借短篇科幻小说《宇宙墓碑》获得首届世界华人科幻奖大奖)我们在网上逛了逛,感到这个领域的读者对你非常关注。科幻是对未来的、超越时空的事物的一种想象,这种能力对你的工作是否也有帮助?
  韩松:(非常坚决、用力地点点头)科幻是科学幻想,既然是科学,那就追求科学态度、方法。科幻讲究对事实的还原和探索,这和新闻对事实的还原、对新闻规律的探寻是一致的。
  做新闻工作的人需要想象力,通过想象,发现不同事物之间的联系,在西方,这一点已经做到我们前面了。政治新闻从经济角度透视,需要想象力,考虑未来的趋势,不满足对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事件的单纯报道,而是对未来进行预测。
  从苗头的东西看出事物的发展方向,“中国人的海外风险”就是根据当时在伊拉克战争中有中国人被绑架这一事情触发的灵感,很多媒体只报道新闻事件本身。我们做这组选题预测了十种风险,有读者反馈说“你们第一次这么详尽地报道出了事物的走向”。
  在韩松看来,科幻和童话不同,科幻是对未来的预警,是对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前预知,像地球灭亡、人类灭亡这样的问题。他的话令我们想起前不久在中国放映的美国影片《后天》,以及刚刚过去的印度洋海啸,还有掠过中国百座城市的“麦莎”风暴,我们惊讶:现实和科幻竟是一步之遥。
  
  责编: 雪 石周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