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蜕变 [“世界工厂”面临痛苦蜕变]

  今日作为“世界加工厂”的中国,不仅需要“瞻前”,而且还要“顾后”――前面有发达国家的贸易壁垒与技术鸿沟,后面则有印度,墨西哥与东欧等“成本追兵”。中国必须思变,摆脱困局,由“中国制造”上升到“中国智造”,从“世界加工厂”转变为“世界创造基地”。
  
  “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遍及全球,中国拥有了“世界工厂”的地位。但是,世界对“中国制造”毁誉参半,中国对自己的“世界工厂”地位也褒贬不一。在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下,全球贸易保护主义甚嚣尘上,“中国制造”终结了无止境扩张,企业产能严重过剩,贸易摩擦纷至沓来。“世界工厂”正面临由毛虫到蝴蝶的痛苦蜕变。
  
  相同称谓,迥异内涵
  
  从历史上看,英国、美国与日本以其强大的创新与制造能力,先后扮演了“世界工厂”的角色,源源不绝地生产出各色产品、各种机器与各类设备,成为“全球经济和贸易的核心国”(美国经济学家阿瑟?刘易斯语)。
  英国于19世纪中期成为“世界工厂”。作为“世界工厂”,英国创立了以蒸汽机为动力、分工合作与规模生产的近代工厂,成为国际分工的高地,是垒球的制造中心,也是全球经济中心与财富集散中心。
  类似英国,美国也是通过执新一轮工业革命之牛耳而成为“世界工厂”,在生产技术与生产能力上拥有对手无与伦比的优势地位,以及支配世界市场的能力。与英国先驱者不同的是,美国是用一系列知名品牌来标识自己“世界工厂”的地位,作为后起的“世界工厂”,美国创立了“泰勒制”与“福特流水生产线”,奠定了现代工厂的基础。
  通过“重化学工业化”和“加工贸易立国”(1955~1974年),日本主动承接国际分工,奠定经济起飞基础。第一次石油危机后,日本转变经济发展战略,提出“技术立国”(1975~1990年)新思维,不断实现技术突破与革新,大规模生产世界最精细又不失价格优势的产品。作为新兴“世界工厂”,日本不仅实现企业生产方式的革命(如“丰田模式”),而且还实现了资本主义组织方式的革命,即所谓“日本式经营”(终身雇佣、年功序列和企业内工会),为世界经济与人类社会发展作出杰出贡献。
  就英、美、日的历史经验来看,一个国家要成为“世界工厂”,一般具备这样一些条件:第一,该国的工业生产能力、研究开发能力、技术创新能力、经营管理水平等已位于世界同类企业和同类行业的前列,在世界市场结构中处于相对垄断地位;第二,该国的工业必须达到一定的规模,其工业产值必须占到世界工业产值的相当比重;第三,该国的工业品主要不是用于国内消费,其出口必须占到世界工业品出口总额的较大比例,影响甚至决定着世界市场的供求关系、价格走向以及未来市场的发展趋势;第四,该国的工业生产不仅为世界大规模提供各类物品,而且为世界贡献批量科学技术尤其是新的管理经验,使世界工业文明跃上新的台阶。
  i995年中国占全球制造业产值的比重只有5%,而如今上升到大约15%,虽不及美国的25%,却远远超过德国的7%和英国的3%,与日本几乎持平。“中国制造”居世界第一位的,在2007年有172种,到2009年超过200种。世界70%的DVD和玩具,50%的电话和鞋,超过1/3的彩电和箱包均产自中国,中国迅速成长为世界工业制成品的生产基地。
  2001年,在日本通产省发表的白皮书中,第一次提及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工厂”,自此“世界工厂”就成为国内外描述中国经济的一个常用词汇。然而,与英、美、日这些昔日“世界工厂”相比,中国的“世界工厂”无论是量还是质,都存在极大差距。在量比上,昔日“世界工厂”其制造业占全球份额最高时,英国为53%,美国40%,日本为20%,而中国如今只有15%。在质地上,更是相去甚远,“Made in China”长期以来近乎一直是廉价产品的代名词,成为世界贸易保护主义的头号目标,已连续15年成为遭受反补贴调查最多的成员,2009年全球35%的反倾销、71%的反补贴涉及中国。显然,发达国家给中国授予“世界工厂”名号,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世界工厂”,不是英、美、日曾经担当的“世界工厂”,而是一个内涵已“与时俱进”的“世界工厂”,说白了,就是高能耗、高污染、高成本、低技术、低附加值的“世界加工厂”。
  
  悲哀与无奈的“世界工厂”
  
  由于长期奉行“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的政策,中国在诸多领域、诸多行业基本放弃了研发,如此导致现如今中国对外技术的依存度高达50%,而作为前世界工厂的美国和日本仅有5%左右。据统计,目前,中国拥有自主知识产权核心技术的企业约占0.03%,99%的企业没有申请专利,60%的企业没有自己的商标。出口商品中90%是贴牌产品。中国彩电、手机、DVD播放机等产品的产量虽居世界第一,但是关键芯片依赖进口。
  2009中国企业500强出炉。国资委主任李荣融评论:“客观地讲,500强更像500大。”而就世界范围看,无论是利润、创新与竞争力还是规模,这些巨型中国企业绝大多数不过是些中小企业。因此,金融危机袭来,尽管中国远离飓风中心,但是众多无自主品牌、无自主设计、无核心技术的“三无”代工企业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少企业因此关门。由于没有核心技术与自主品牌,中国的“世界工厂”是一个“赚点面包屑而已”(摩根士丹利的表述)的微利加工厂。有学者估算;外国投资商拿出30%的资本,拥有50%的股份,拿走了70%的利润。而“贴牌生产”更甚,外国人拿走了92%的利润,中国最多拿到8%。
  作为世界工厂,美国向世界贡献了“泰勒制”与“福特生产线”,日本向世界贡献了“丰田模式”与“日本式经营”。中国贡献了什么?被一些地方政府当做宝贝、其大老板长期以来被他们像皇帝一样供奉的富士康,所“贡献”的是无与伦比的庞大的“军事化管理”,生产程序分工到极致,一个工人每天上班十小时可能只是重复几千次装配一颗螺丝。如此,最终成了被物化的生产工具,极度枯燥的工作造成的精神重压,迫使一个个“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结束了自己年轻生命。在整个世界日益迈向人性化管理的今天,这种逆历史潮流而动的生产管理方式,恰恰映射出中国这一“世界工厂”的悲哀。
  中国的电脑生产厂家表示,中国制造的每台电脑,只能赚几个苹果的钱,但却耗费了大量资源与环境。同样,中国生产1亿条裤子才能换到1架波音飞机,这里不仅是明摆着的天文数字的收益差距,而且潜藏着巨大的环境成本。生产1亿条裤子比制造1架波音飞机的环境损失要大得多,因为印染业是一个污染十分严重的行业。当今中国,1/5的城市空气污染严重,1/3的国土面积受到酸雨影响,90%以上的天然草原退 化,3亿人喝不上安全饮用水。地区经济发达程度大致与污染呈正比,而且环境恶化依旧日趋严重。中国的人口资源环境结构比欧美差得太多,人均资源占有量和环境容量只有欧美国家的几分之一到几十分之一。发达国家在人均GDP8000~10000美元的时候解决了环境问题,中国支撑不到那一天。
  世界工厂要消耗巨额能源,煤炭发电约占中国总发电量的70%,因此煤炭开采长年以来一直是中国“朝阳产业”,整个行业长年累月都在加班加点,以满足“世界工厂”的巨大能源需求。多年来,中国一直是当今世界上矿难最多的国家。原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在2007年公布一数据:中国煤矿百万吨死亡率为2.041人(此前是2.83人);同为发展中煤炭大国的印度、南非等,百万吨死亡率在0.5人左右,是中国的1/4;而美国、澳大利亚等国仅为0.03~0.05人。灿烂的烟花照耀夜空让人们得到美的享受,然而制造烟花爆竹是项危险作业。目前,全世界3/4的烟花爆竹由中国制造。而且,从事这种危险作业的工人得到的是十分低廉的工资,企业赚到的是十分微薄的利润。“带血”的煤炭与灿烂的烟花映照出中国这一“世界工厂”的无奈。
  
  “世界工厂”穷途末路
  
  经济被敲诈――买什么什么就贵,卖什么什么就便宜。“中东有石油,中国有稀土”(邓小平语),但是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石油价格从每桶几美元飙升到上百美元,而稀土近乎未变,稀土当土卖早已成为世界的笑料。昔日的“世界工厂”是建立在每桶几美元的廉价石油基础上的,而中国“世界工厂”却不得不直面油价高企的长期重压。
  相关统计数据显示,目前中国钢铁产能接近全球的50%,进口铁矿石占全球贸易量的75%。依照一般经济理论与惯例,中国可以利用“客大欺店”优势,理应拥有铁矿石的定价权。然而,国际三大矿业巨头利用中国企业一盘散沙、行业有组织没纪律的混乱局势,将一个并非稀缺的铁矿石价格不断推向新高,2009年仅力拓公司半年净收益相当于中国钢铁行业整年的毛收益,而且在每一轮矿石谈判中变本加厉,漫天要价,中国钢铁正面临全行业亏损威胁。
  铁矿石如此,需要大批量进口的其他资源类产品亦然。近年来,包括铜在内的有色金属价格无不翻了几番。每一轮国际资源价格上涨,最终多半由中国承担。每一轮国际“新概念”运动――如知识产权、世界经济可持续增长等,最终主要也是由中国买单。如今,应对气候变暖与二氧化碳减排,这个卡住中国工业化脖子的倡议与行动,依照一贯逻辑,中国无疑将是替罪的头羊。
  声誉被损害――进退失据,里外不是人。本世纪之初,美国新经济泡沫破灭、9.11事件爆发导致信心与消费低迷,如此驱使经济萎缩、物价下跌。恰逢中国加入WTO,价廉物美的中国制造大批流向国际市场。在掌握国际话语权的美欧主流媒体渲染下,中国“向世界输出通货紧缩”的舆论鹊起。中国的世界工厂绝大多数只是代工厂,依照西方的标准加工制造。北京奥运会前夕,西方舆论就中国“毒玩具”、“毒牙膏”等事件,大肆炒作“中国制造”威胁了世界消费者的健康。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引爆国际金融海啸后,西方大国为应对危机,开动印钞机,大肆印刷发行钞票,如此埋下通货膨胀隐患。但是,西方经济学家、政治家信口雌黄,说中国利用欧美各国对“中国制造”的依赖,通过各种方式提高商品价格,如此“向世界输出通货膨胀”。
  高盛公司高级顾问、清华大学特聘教授乔舒亚?库珀?雷默撰文引用西方评论的话说:中国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共产主义大国”;中国的产品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低质的”;中国企业热衷于“盗版”而非“创新”,中国企业的海外扩张是根据“政府指令,更多的是出自贸易主义的贪婪”;中国的工人被看做是“廉价”的;中国商人是“容易上当的”,同时又是“不诚实的”。
  利润被剥夺――既没有“钱图”,也没有前途。中国近乎不惜代价地引进外资,给它们最优惠政策、最经济方式以赚取最大利润。外资企业的净出口占全国净出口的比重超过50%。外资在消耗中国巨大资源的同时,留给中国的只是点“面包屑”,大批“三无”中资企业长年游走于破产与微利经营的边缘。通常原创设计制造(ODM)或自有品牌生产(OBM)的毛利润率可以达到30%甚至更多,而中国从事的贴牌生产(OEM,或称代工生产)毛利润率一般不到10%。每部手机售价的20%、计算机售价的30%、数控机床售价的40%,都要支付给国外专利持有者。
  世界有50%以上的芭比娃娃由中国制造。在美国市场销售的芭比娃娃若以10美元计,其中8美元是美国境内的运输销售成本与利润,1美元为管理运输费用,65美分为日本等国的原材料,中国只能拿到35美分的加工费。标有“Made in China”的iPad在美国售价每台499美元,但每卖出一台iPad,富士康和深圳工厂的员工仅得9美元。
  芭比娃娃与iPad是两个极富有代表意义的“代工产品”,由代工芭比娃娃到代工iPad,“中国制造”的代工技术显著升级,但是中国从这两个“代工产品”中所获取的毛收益占整个产品的比却从3.5%下降到1.8%,由此足见中国的国际分工状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是更加恶化。
  地位被替代――不思进取的危机。由于人民币升值、劳动者加薪、资源价格上涨、环境硬约束以及贸易摩擦等因素,“中国制造”的成本正不断上升,“世界工厂”的竞争优势正逐步丧失。自2005年底以来,墨西哥比索对美元贬值20%,人民币却对美元升值约20%,外加中国的工资近年来出现恢复性上涨,如此一来,现在中国的成本比墨西哥高20%,而2005年时是低5%左右。2009年5月,据《道琼斯》引述Alix Partners商业咨询的研究报告指出,随着近年中国生产成本上升,中国世界工厂地位已被印度和墨西哥超过。虽然中国制造依然存在一定的竞争优势,但是面对印度、巴西和墨西哥的挑战,中国将面临产业空心化的危险,“世界加工厂”地位已响起警报。
  在国际分工角逐与经济竞争中,昔日作为“世界工厂”的英美日处于国际分工链的高端,拥有近乎傲视群雄的地位。而今日作为“世界加工厂”的中国,不仅需要“瞻前”,而且还要“顾后”――前面有发达国家的贸易壁垒与技术鸿沟,后面则有印度、墨西哥与东欧等“成本追兵”。中国必须思变,摆脱困局,由“中国制造”上升到“中国智造”,从“世界加工厂”转变为“世界创造基地”。